第六章(第4/8页)

秋风乍起,吹得柏油路上的落叶满地乱跑,“飒飒飒飒、飒飒飒”像是唱歌,李明强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喳喳”声就像是有节拍的伴奏。突然,起了阵旋风,把落叶旋得“飒啦啦啦”直响,像一支明快有力的进行曲,曲儿越奏越紧,声儿越来越细,细无声处,落叶被旋起飘上天空,就像李明强要腾飞的心。

人就是活个精气神儿。早晨来的时候,李明强踏着那半干不湿沾满潮气的落叶,心情非常忧郁。叶儿或贴在地上,或粘在一起,没有一片能够跃起腾飞,哪怕是飞一下落在火里被烧成灰儿也成。那时,李明强想,自己也可能要成为这样的叶子了,被人们踩在脚下,然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慢慢地腐蚀烂掉化为灰烬。可是,仅这一天的苦熬,这些叶子就被太阳和秋风焙干了,没有了沉重的水分,凭添了腾飞的欲望。李明强又想,我是这飘零的叶子,我的“太阳”就是那个张副团长,尽管他像这秋天的太阳,光芒昏淡无力,但是他给李明强一个明朗广阔的天地和无限的温暖。他是江西人,江西人成就了一个叫花子皇帝——朱元璋,江西人也能成就一个名落孙山的李明强。江西老表,老表——真好!那“秋风”就是“红嘴唇儿”了,虽然有点儿凄凉,也有点儿哀惋,但能吹走混世间的尘埃,让阳光露出笑脸。红嘴唇儿是文明的象征,红嘴唇是城市的象征。好像是著名作家赵树理写的“小火车呜儿呜儿呜儿,从苹果园开到西直门儿,西直门儿的姑娘涂着红嘴唇儿”,说的就是苹果园是农村、西直门是城里的意思。“红嘴唇儿”——真好。李明强甚至想,卫和平要是抹了红嘴唇儿会怎么样?一定很好,比不抹漂亮。李明强再不把抹红嘴唇儿的人当成骚货、不正经的东西了,那只能是旧社会的代名词,现在都进入八十年代了。卫和平一定能考上大学,一定会抹红嘴唇儿的,而我,我一定要当个好兵,当个军官,当个将军。

“我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李明强在心里为自己定位,在脑子里勾画着自己的宏伟蓝图,步子也轻松多了,不知不觉就走回了家。十几里路啊,同样是秋天,同样是山路,同样是夜晚,同样是饥寒交迫,但是,今天与他十年前上戏校时截然不同了。

李明强长大了。

李明强把要当兵的事儿压在心底儿,谁也没有告诉,他怕支书张洪再弄出什么乱子来。

其实,张家与李家也没有啥仇。就是李明强的父母被打成“右派”,张洪接了李明强父亲的大队支书。李明强的父母倒没怎么在意,在枪林弹雨中不知死了多少次,建国时的县团级干部,还在乎大队支书这个十二品油菜籽官吗?可张洪不这么想,只怕李铁柱翻案,抢了他大队支书的位子,千方百计地迫害李家,不让李家得到一丁点儿好处。他把李明强从戏校整出来,正在得意,忽然听说李明强去上了体校,气得派人到体校大闹,写王宏茂校长勾结“右派”的状子,全让王宏茂等老师给顶住了。可是,王宏茂好不容易给李明强报个名,并经过公社、县、地区、省四级体检,验上了空军,衣服都发了,张洪却动用他的关系网,硬把李明强给拉了回来。就在王宏茂掀桌子吐酒那天,张洪也喝高了,他在家里摆了三桌酒席,还大放鞭炮,对着李明强家的院墙喊:“跟我斗,他下三辈儿人都别想有出头之日。偷偷上了体校,还想偷偷去当空军,想得美,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张洪喊完,自己又觉得太露骨,他张洪就是个又想当妓女又想立牌坊的主儿,便“嘿嘿”一笑,接着给大伙敬酒,说:“他李铁柱傻了一个儿子,不怕再摔死一个,我当支书的也得为他负责不是?”李明强今年要考大学了,张洪得知他是全年级的一二名,老师们都在他身上押了宝,说是一定要报清华、北大,在县里放颗卫星。就派人住在学校附近,伺机加害李明强,幸亏李明强练过武功,交手几次,都让李明强打了个稀里哗啦,气得他直骂娘老子。谁知“二嗉儿”事件,竟成全了张洪的心愿,高兴得他又大摆宴席,说:“想整死我的那个兔崽子,两门儿课没考,上不了大学了。他回到村里,你们给我好好修理修理,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学习好,顶屁用。想上清华、北大,他祖坟上就没长那棵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