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故事(第16/49页)

英娥气了,骂开:“哪庄里的个黑皮,羊吃了人家的黍,还逞什么哩!”

随随装作没听见,又唱:“你穿红鞋坡坡儿上站,把我们年轻人心搅乱。”

“噫,看把你能的!这号酸曲儿谁解不开?”

随随再唱:“我穿红鞋我好看,与你们旁人球相干。”

英娥咯咯地笑开了:“没眉脸!”

“哪搭儿去?”随随问。

“你管!”英娥又板起脸。

随随吆喝了几声羊,返转身去砍柴。英娥仰着脸看随随。

“你是哪庄里的?”英娥问。

“你管!”

“谁管你咧!”英娥说,却不动,依旧仰了脸望随随。

“不说我也晓得哩,敢是马家坪看王康儿去。”

英娥腾地红了脸,但立刻又现出怒气:“谁去!看他哩,看个鬼!”

“那你这程儿哪去?”

“在这洼洼里寻菜哩嘛。”

“寻菜哩?‘六月里黄瓜下了架。巧口口说下哄人的话。’”随随又唱。

“谁哄你!”英娥把臂弯里的篮子举给随随看,里面果然是些苦苦菜。

王康儿随随认得,那人实在是长得丑。随随记得听刘志高说过,英娥不情愿那门亲事。随随也觉得王康儿实在配不上英娥。不知为什么随随却说:

“王康儿给你捎话来,想你想得难活下了。”

“爬远!”

“大青石上卧白云,难活不过人想人……想你想得眼发花,土坷垃看成个枣红马。”

“爬球远远的!”英娥一扭身下了山坡。

随随纳罕:英娥的声音里怎么会带了哭腔。他独自想了一阵,似乎有些觉悟。

这一夜随随睡得很迟。

“花脑”卧在窑前,不住地耸耸鼻子,空气里似乎有什么诱人的气味。

千山万壑都浸在月光里,像一张宽大无比的牛皮纸揉皱了,又铺展开。寂静的星辰挨着寂静的峰峦。

清平河水夜里也不停歇,在月光下赶着路程。

老绵羊半夜里咳嗽,声音就像人。

窗纸上有个窟窿,正看见一个又圆又远的月亮。随随又想到窑里没有钱,又想到他大的病要赶紧治。而像英娥那么好的婆姨,没有一千块钱就怕问不下。

“花脑”仰天长吠几声,那声音颤颤的有些古怪……

第二天随随早早起身去拦羊,心里慌慌的又上了苦行山。英娥已经在那山洼里,依旧穿了那双耀眼的红条绒鞋。“我晓得你是哪庄里的了!”“你比你姐姐还能!”这一天两个人再没说旁的话,都感到对方炽热的目光。

第三天两个人又都来,一个拦羊,一个寻菜。

白格生生脸脸太阳晒,

巧格溜溜手手拔苦菜。

白布衫衫缀飘带,

人好心好脾气坏。

第四天……第十天,两个人还都来。

洋芋开花土里埋,

半崖上招手半崖上来。

打碗碗花就地开,

有什么心事慢慢来。

以后两个人便常见面,在苦行山,在葫芦峁,在随随拦羊的每条小路上。随随拦羊净往沙家沟近处走。

一对对山羊串串走,

谁和我相好手拖手。

人人呀都说咱们两个好,

阿弥陀佛天知道。

百灵子雀儿百灵子蛋,

谁不知道妹子没好汉。

百灵子雀儿百灵子窝,

谁不知道哥哥没老婆。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

妹子虽好是人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