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宿命(第7/17页)

“怎么没去过?”十叔说,“那儿有沙漠有狮子,对不对?当然得去。他还有一杆枪,他的枪法没问题,一枪撂倒一头狮子,要不一头狗熊,这对他根本不算一回事。”

“十哥,我也有一杆枪!”阿冬说。

“哈,你那枪!”十叔笑起来,“阿夏,要是我我没准儿把阿冬也带上。夜里就住山洞,阿冬你敢吗?用火烤熊肉吃你敢吗?狼和猫头鹰成宿地在山洞外头叫,你敢吗阿冬?”

“阿冬这会儿就快吓死了。”阿夏笑着。

“还说什么你那枪!”十叔也笑着。

阿夏又问:“十哥,那他去过南极洲吗?见过企鹅吗?”

“什么你说?什么鹅?”

“怎么你连企鹅都不知道哇?”

十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个噩梦好像在别处跑了一圈这会儿又回来了。

“企鹅是世界上最不怕冷的动物,”阿夏还在说,“南极洲是世界上最冷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是冰天雪地。”

“那有什么。”十叔低声自语,“只要他想去他就能去。”

“那他去过美洲吗?还有欧洲?”

“他想去他就能去。”十叔又闭上眼睛。

“还有澳洲呢?他去过吗?”

“只要他想去,阿夏我说过了,他就能去。别拿你刚学的那点儿玩意儿来考我。”

“十叔,他去过天上吗?”我问。

“十叔,我爱听星星跳舞的那个故事。”

“阿冬你又叫十叔,你少跟人学行不行!”

这当儿十叔一直闭着眼,紧咬着下嘴唇。

阿夏看看阿冬和我,愣了一会儿,趴到十叔耳边说:“十哥你生气啦?我没想考你。”

十叔松开牙但仍闭着眼,出一口长气有点儿颤抖:“没有,阿夏,我不是生你的气。我不是生别人的气。我凭什么生别人的气呢?别人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在这儿。”

十叔虽这么说,可我觉得他还是生了谁的气了。他一使劲咬下嘴唇而且好半天好半天闭着眼睛,就准是生谁的气了,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生谁的气。太阳又快回去了,十叔的小屋里渐渐幽暗。在墙上,你几乎分不清哪是窗口哪是镜子了,都像是一个洞口一条通道,自古便寂寞着待在那儿,从一座无人知晓的洞穴往旷远的世界去。那儿还有一块发亮的天空,那座楼变成淡紫色,朦朦胧胧飘忽不定。阿夏轻声说:“咱们该走了。”“不,十哥还没讲神话的呢!”阿冬不肯走。磨坊里的驴便亮开嗓门叫起来,磨声停了。然后那驴准是跟了老谢踱到街上,叫声在古老的黄昏里飘来荡去,随着晚风让人松爽,又伴了暮色使人凄惶。净土寺那边再传来做法事的钟鼓声。

十叔好像睡着了。

阿夏拉起阿冬和我,让我们不要出声,轻一点儿轻一点儿,悄悄地,往外走。

“别走阿夏,我答应了阿冬,我得给他讲一个神话的。”十叔睁开眼,像是才睡醒。

我们等着。连阿冬都大气不出。很久。

“有一天夜里,满天的星星又在跳舞。我这么看着他们已经看了好几十年,一天都没误过。就是阴天,我也能知道哪片云彩后面是哪颗星星。这天夜里,星星上的神仙到底被感动了,就从这窗口里进来,问我,要是他把我的病治好,我怎么谢谢他。”

“十哥这是迷信,”阿夏说,“你的病治不好了。你的病要是治不好了呢?”

“你的性子真急阿夏,我还没说完呢。我的病治不好了这我不比谁知道?所以我说我讲的是个神话。”

“让我告诉你爸去吗?”阿冬说。

“可别,阿冬你千万可别。”十叔说。

“干吗撒谎?”阿冬学着阿夏的语气。

“这你们还不懂,你们还小。一个人总得信着一个神话,要不他就活不成,他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