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第24/27页)

“我没吃过苏子。也许小时候吃过我给忘了。”

“要是大便干燥,得喂苹果泥。要是消化不良闹肚子,就给喂点儿大蒜泥。要是身上脏了,你就弄盆水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它们会自个儿跳进去洗,洗一会儿就得,别让身上都湿透了。”

“您说谁哪?”

“听着别打岔。经常也得吃点儿荤腥儿,蝲蝲蛄、知了、油葫芦、蜘蛛什么的都行。有种叫三道纹儿的蜘蛛,脊背上有三条纹儿,最好了。”

“吃蜘蛛哇?”

“冬天没这些东西了,就养点儿黄粉虫,就是粮食里长的小虫。放在瓦罐里养,温度在十五到二十五度之间就行。”

“您是说鸟呢吧?”

“是呀?你这老半天听什么呢?”

女孩子大笑起来:“我还当是说您孙子呢!我说的呢,怎么给人吃蜘蛛吃蝲蝲蛄呀。”她又笑得跪在地上,两只白鹦鹉有些惊慌。“还说什么三道纹儿蜘蛛,您可真逗,几道纹儿的人也不能吃呀。”

老人的脸腾地红了,呆愣着说不出话来光咽唾沫。他才想起来,原来是要说自己的孙子来着,怎么就说到蝲蝲蛄去了呢?一瞬间他真感到自己是老了,说着说着就弄不清在说什么了。近来他常常把人和鸟弄混,把年月弄混,把天和地都能弄混。

老人闷闷寡言,一直到和女孩子分手。女孩子一直在笑,和那两只鹦鹉玩得开心极了。

“我得走了。一会儿我得练嗓子,我决定学唱歌了。”

看着女孩子端着白鹦鹉走远,老人心里空空落落。这时他忽然记起那支歌后半部分的歌词来。他在心里唱了一遍,分明丝毫不错。他想喊住女孩子,喊她回来告诉她往下怎么唱,那样女孩子又可以跟他多待一会儿了。可是,那红色的身影和那两个小白点儿已经走得看不见了。那支歌的后半部是这么唱:如今我教我的孩子们,唱这首难忘的歌曲,我辛酸的眼泪,滴滴流在我这憔悴的脸上。

终于,狼的日子来了。老狼猛地站起身,眼睛里焕发出绿色的光彩,刹那间便发动起全部力量,展臂舒腰,敏捷的脚步富于弹性,喉咙里响着喜悦的鼓点,翕动鼻翼甚至向年轻的狼们笑了笑。年轻的狼们一开始有些惊慌,不知发生了什么。老狼便立起耳朵,示意它的部下们细听:远处的角斗声早已停歇了,疯狂的婚礼也已结束,荒原上唯余寒风一阵紧似一阵,风中有疲惫的公鹿的喘息声。年轻的狼们欣喜若狂,不能自制。老狼却又蹲下来,把自己隐蔽在山石后面,但浑身的筋肉都绷紧着,胸脯急剧起伏。年轻的狼们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也都找到了各自的隐蔽所,本能教会它们拉开距离,形成一个包围圈,听觉、嗅觉、视觉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公鹿把体内的全部精华都奉献出去之后,迅速地衰老了,力竭精疲,步履维艰了。鹿群要往南方迁移了,到越冬地去。公鹿跟在浩荡的队伍后边,蹒跚而行,距离越拉越大,母鹿回过头来看它,恋恋的,但知道在自己的腹中寄托着鹿族的未来,于是心被撕成两半。公鹿用视死如归的泰然的神情来安慰母鹿,并以和解的目光拜托它往日的情敌。当它确信自己绝无力气在冰封雪冻之前赶回家园的时候,它停下了脚步,目送亲朋好友渐渐远去。它知道狼已经准备好了,它还记得父亲当年的壮烈牺牲,现在轮到它了。公鹿都有一天要做那样的父亲,这不值得抱怨,这是神赐予雄性的光荣的机会。不如把所余的力气积攒起来,以便对付那些等了它一夏天的狼。公鹿钦佩山腰上它的敌人的韧性和毅力。

老狼看见了老鹿。老鹿知道老狼看见了它。老狼一秒钟之前还蹲着,一秒钟之后已如离弦之箭飞下山岗。年轻的狼们一呼而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去,即便是要杀死一头羸弱的老鹿,没有这样的集体行动也办不到。漫山遍野回旋着狼的气息和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