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3页)

“我从护士那儿听到他的遭遇,”阿卜杜拉·沙里夫继续说,他用一个拳头拍打着胸膛,好像是为了让药片通过食道。“我在白沙瓦住了很久,已经完全能听懂乌尔都语。反正我听到的情况是,你的朋友当时乘坐一辆载满难民的大货车,总共有二十三个人,他们都要去白沙瓦。接近边境的时候,他们碰到了枪战。一枚火箭弹击中了大货车。说不定那是偏离了靶子的火箭弹,但你永远无法了解那些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只有六个人活了下来,他们全都住进了同一家医院。有三个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去世了。有两个还活着——听说是一对姐妹——出院了。你的朋友瓦里扎伊先生是最后一个。我去到那边的时候,他已经住院将近三个星期了。”

这么说他还活着。但他们把他伤得多重呢?莱拉疯狂地想知道答案。伤得多重?显然重得需要让他住进一个特殊病房。莱拉意识到她开始浑身冒冷汗,面孔发烫。她试图想起别的事情,一些高兴的事情,比如和塔里克、爸爸一起去巴米扬看大佛的旅程。但塔里克父母的样子自行浮了上来:塔里克的母亲被卡在翻转的大货车之下,隔着烟雾凄厉地呼唤着塔里克,她的手臂和胸膛都着火了,假发在她的头顶熔化……

莱拉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

“他的病床就在我的病床旁边。我们之间没有墙壁,只有一道帘幕。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他。”

阿卜杜拉·沙里夫突然发现自己很想摆弄他的结婚戒指。这时他降低了语速。

“你的朋友,你知道吗,他伤得非常——非常严重。他身上到处都插满了橡胶管。起初……”他清了清喉咙。“起初我以为他在那次爆炸中失去了双腿,但有个护士说不是的,只是失去了右腿,左腿是在先前一次受伤中失去的。他的内脏也受了伤。他们已经给他动了三次手术。取出一部分内脏,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他还被烧伤了。非常严重。他的病情我就说这么多。我相信这些已经足够让你夜里做噩梦了,小姐。我再说也没意义了。”

现在塔里克两条小腿都没有了。他只有一个躯体,加上两条残余的大腿。没有腿。莱拉觉得她要崩溃了。她故意绝望地让她的思绪飘出这个房间,飘到窗外,离开这个男人,飘到外面的街道之上,飘到城市上空,飘过它那些屋顶平坦的房子和市场,飘过它那些迷宫似的、通向一片片沙漠的狭窄街道。

“他多数时间都处于麻醉状态。不然会很痛,这你明白的。但当麻醉药的药效消退时,他也有头脑清楚的时候。很痛,但头脑清楚。我会躺在病床上跟他聊天。我告诉他我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我想他很高兴有个祖国同胞在他身边。

“多数时候是我在说话。他说话挺费劲的。他的嗓音嘶哑,我想他的嘴唇动起来会发痛。就这样,我跟他说起我的女儿,说起我们在白沙瓦的房子,我跟我的小舅子正在那座房子后面盖一条走廊。我告诉他我卖掉了喀布尔的商店,打算回来完成移民手续。我说的话不多。但最少能让他分心。至少,我希望能让他分心。

“有时候他也说话。有一半时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能听出一个大概。他跟我描绘他住的地方。他说起他在加兹尼的叔叔。他母亲的厨艺和他父亲的木工手艺,还说他父亲会弹手风琴。

“但谈得最多的是关于你的事情,小姐。他说你是——他怎么说来的——他最早的记忆。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是的。我能看出来他非常关心你。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他说他很高兴你不在那儿。他说不希望你看到他那副样子。”

莱拉又觉得双脚沉重,牢牢地钉在地面上,似乎她全身的血突然间都倾注到那儿去了。但她的思绪却在远方,自由地飘荡着,像一枚飞速前进的导弹,冲离喀布尔,飞过棕色的崇山峻岭,飞过散布着一丛丛鼠尾草的沙漠,穿越红色岩石犬牙交错的峡谷,飞过白雪盖顶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