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Useless Violence 无用的暴力(第4/9页)
与排便的强制政策类似的是裸体的强制政策。人们必须赤身裸体地进入集中营,事实上比裸体更进一步,不仅要剥光身上所有的衣服鞋袜(被德军没收),还要剃光头发和其他毛发。毫无疑问,在参军之后,人们或许也要经历同样的程序,但在集中营里,每周都要彻底剃光全身的毛发,而公共的、集体性的裸体是一种周期性的活动,典型并充满意义。这种暴力也具有一些必要的原因(显然,人们必须脱光衣服才能淋浴或进行医学检查),但讨厌的是它毫无意义的重复。在集中营的一天里充满了无数次被剥光衣服的经历——检查虱子、检查人们的衣服、检查疥疮,还有晨洗。同样,还有周期性的筛选,这是一种“授权的”检查,以决定哪些人还适合工作,而哪些人,恰恰相反,应该被一笔勾销。光着身子和脚板的男人,感到全身的神经和筋腱都紧张起来——他只能无助地祈祷。衣服,哪怕发下来的脏衣服,他们原始的木底鞋,都是纤薄脆弱却必不可少的遮羞之物。任何缺少这些遮羞物的人不再把自己视为人类,而仿佛是一只蠕虫——裸体、缓慢、卑贱地爬行在地面上。他自知随时都会被整个体制压得粉碎。
从进入集中营的第一天,勺子的缺乏,也会激发同样无可奈何的极度赤贫的无力感。对于从童年起习惯于哪怕最贫穷的厨房也会拥有充足的餐具的人们,这似乎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这并非微不足道。没有勺子,就没有办法喝到每天供应的汤,除非像狗一样去舔。只有在许多天的“学徒期”之后(从这我们能看到,立刻理解集中营内的语言和环境,并让自己被他人理解是多么的重要),人们会发现集中营里也有勺子,但只有在黑市使用面包或汤才能换到。一个勺子常常价值半份面包或一升汤,但是对于没有经验的新囚犯,常常需要拿更多的食物才能换得一把勺子。然而,当奥斯维辛被解放后,我们在仓库里发现了上千把崭新的透明塑料勺子,此外,还有囚犯行李中带来的成千上万把铝勺子、钢勺子,甚至银勺子。所以,这并非是因为节约物资,而是出于刻意的羞辱。这让我想起了《圣经·旧约·士师记》第7章第5节的情节。犹太勇士基甸(Gideon)通过观察手下武士在河边喝水的姿势来选择最出色的武士——他拒绝了所有“像狗一样”舔着喝水或跪着喝水的武士,而接受了唯一一名站着把水举到嘴边的武士。
另一种被所有集中营回忆录作者不断重复和描述的困扰和暴力,而我却不愿意将它定义为毫无意义的暴力。这就是发生在每个集中营里,每天一到两次,众所周知的点名。它必然不是普通的点名,因为,面对成千上万名囚犯,普通的点名是不可能的。它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点名,因为他们从不叫囚犯的名字,而是借助五或六位数的身份号码。它叫做“Zählappell”,一种复杂而困难的点名方式,因为点名时不得不考虑当天转移到其他集中营或医务室的犯人,考虑夜间死去的犯人,也因为当前的人数必须与前一天的人数完全相符,还必须像以小队为单位外出工作时那样以五人为单位点名并上报人数。尤金·科根告诉我,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死人和垂死的人也要在晚间点名时出现。只是这些无法站立的人被放在地上,排成五人一行,以便于记数。
一年四季都要进行这样的点名(在室外,当然),至少持续一个小时,如果人数不符,要持续两到三个小时。而要是怀疑有人逃跑,甚至持续24小时。如果是雨天或雪天,或者严寒时分,点名就成了一种折磨,甚至比日间的劳动更令人痛苦,因为它在傍晚时加重了人们一天的疲劳。人们把它看作是一种没有实际价值、例行公事般的仪式,但很可能并非如此。无论如何,从各种角度来看,这种点名并非没有意义,正如饥饿和令人筋疲力尽的工作都不是无用的,甚至在毒气中成人和孩子的死亡也不是没有意义的(请原谅我的愤世嫉俗——我正在试图通过纳粹的逻辑来进行说理)。所有这些痛苦都来源于一个主题,即假设优等民族有权征服和灭绝劣等民族;点名也是同样,在我们“后来”的梦里,它已经成为集中营的象征,它本身集聚了囚犯们遭受的所有疲劳、寒冷、饥饿和沮丧。它所导致的痛苦,以及在冬天里每天导致的囚犯崩溃和死亡,都符合整个纳粹体制,符合军事化操练(起源于英国)的传统,符合作为一种普鲁士文化遗产的残忍的军事化管理,正如毕希纳(Büchner)在《沃伊采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