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The Gray Zone 灰色地带(第12/15页)
查伊姆·兰科斯基的最终下场有两种说法,似乎他在世时所具备的道德模糊性也延伸到了他的死亡。根据第一种说法,在纳粹清除罗兹犹太人隔离区的过程中,他试图阻止将他的兄弟送进集中营,因为他不想与兄弟分离。据说,一个德国军官建议他应该和他的兄弟一起自愿离开,而他则接受了这个建议。另一种说法则相反,汉斯·比博(Hans Biebow),另一个表里不一的人物,曾尝试营救兰科斯基。这个声誉不佳的德国实业家是负责犹太人隔离区管理委员会的公务员,同时也是隔离区唯一的承包商。因此,他的地位非常微妙,因为罗兹的纺织工厂是为军方服务的。比博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家伙。对他而言,只因为是犹太人便要施加惩罚和痛苦,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他也没有兴趣。他的兴趣在于通过他的合同赚钱,而这些合同是否合法则无关紧要。隔离区内的折磨触动了他,但仅仅是间接的。他想让这些奴工去工作,所以他不想他们因饥饿而死——但他的道德到此为止。事实上,他是隔离区真正的主人,而他和兰科斯基之间是一种买卖关系,这往往也会变成一种不成熟的友谊。比博,这只玩世不恭的小走狗不会认真对待种族魔鬼学,他只希望永远取消拆除隔离区的计划,因为隔离区对他来说是一项好生意,而他还要依赖兰科斯基的同谋关系,所以需要避免他被投入集中营。在此,人们就可以看到一个现实主义者往往要比一个理论家客观得多。但党卫军的理论家们可不这么看,他们更强大。他们是彻底的激进主义者——摆脱隔离区,也要摆脱兰科斯基。
无计可施的比博通过他优秀的关系网,给兰科斯基要去的集中营写了一封信,他把信交给兰科斯基,并保证这封信能保护他,确保他受到特殊对待。据说,兰科斯基向比博要求,在去奥斯维辛的路上,他和他的家人应享有符合其身份的庄重待遇,并获得了批准。也就是说,一节特别车厢,挂在一列押运毫无特权的囚犯的货运列车的车尾。然而,德国人手中的犹太人只有一种命运,无论他们是懦夫或英雄,谦逊或骄傲。无论是那封信,还是特殊车厢,都无法拯救查伊姆·兰科斯基——犹太人的国王——走进毒气室。
像这样的故事并不只是一个故事。它蕴含着重大的含义,它提出的问题要远多于回答的问题,它本身总结了灰色地带的整个主题,并让人想要追问。它呐喊着需要被理解,因为在这个故事中,人们观察到了一种象征,就像在梦中看到天堂。
兰科斯基是什么样的人?他既不是残酷无情的恶魔,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我们周围有许多人正像他一样。在他的“职业生涯”之前所屡屡遭受的失败,对他的影响是重大的——很少有人能够从失败中汲取道德的力量。在我看来,从他的故事中,人们会发现,在典型情况下,政治压迫几乎必将催生一个难以界定的区域——一个道德模糊、人格扭曲的区域。在每个至高无上的宝座脚下,都会群集着像兰科斯基这样的人,争夺着自己的那部分小小的权力。这种愚蠢的景象时常重演——我们会记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岁月里,在希特勒的宫廷,在墨索里尼的萨罗共和国的内阁中,所存在的垂死挣扎。他们都是灰色的人,首先是出于盲目,然后变成罪犯,在他们中疯狂地分割着邪恶而垂死的职权。权力就像毒品:没有涉足其中的人不会意识到对它的需要,而一旦开始,也许是一种偶然(就像兰科斯基),对权力的依赖和需要自诞生一刻起便日渐膨胀,正如对现实的否定和全能的幼稚梦想。如果对兰科斯基醉心权力的解释是正确的,那么这种陶醉并非仅存在于隔离区的环境中。换句话说,对权力的痴迷是如此的强大,甚至蔓延到原本为了消灭所有个人权欲而设计的环境中。事实上,对于他,以及他的那些更著名的榜样,由于持久而无可置疑的权力所引起的“症状”是显而易见的:扭曲的世界观、教条式的傲慢、对诌媚的需要、痉挛般地运用命令杠杆,以及对法律的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