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随春草绿 缘定山坳间娶在李庄的学者(第9/12页)

他们怎样回来的,我当时在读书,并不十分清楚。到重庆后,她们住在一个亲戚家,又坐上木船到宜宾。那是上水,木船上漂了三天才到宜宾。码头上是我妈妈和叔叔去接的。才一年多不见,十八岁的姐姐就是个大人了,给娃娃大人缝衣服、做饭、打毛衣,样样会。姐姐在家里待了几个月。王大哥几天一封信地催。锦云堂姐先走,姐姐只好启程。那次是妈妈送到重庆。凭直觉,妈妈晓得,这一去就是永生之别。24

2004年夏天,我见到八十多岁的罗筱蕖老人,她向我讲起后事:

1946年回南京后,傅斯年介绍我到呈祥街的教育部会计科工作。那时中央大学刚复课,学潮很厉害,学生的口号是“反内战、反饥饿”。“沈崇事件”后又加上“反美帝”。一次学生冲进教育部,我正在三楼办公。学生找朱家骅质询,骂他,还把鸡蛋砸在他的身上,他始终很克制地回答学生的问题。从始至终我没看到有警察抓学生或保镖保护朱家骅。25

1948年,逯钦立罗筱蕖夫妇离开了史语所。罗萼芬告诉我:

他们原在南京,临解放又到广西大学教书。广西大学校长陈建秋是北大老教授,傅斯年的同事。当时我五哥罗莼芬是地下党员,写信给九姐,说盼了那么久的解放,临到解放你们又要离开大陆。若真去了台湾,你们会后悔……九姐夫逯钦立本来犹豫。看大家态度如此,也坚定了留在大陆的想法。逯钦立解放后调到东北师大。我九姐现还健在,比我大四岁。26

逯钦立、罗筱蕖结婚二十周年。

其后的几十年,像这样的家庭多是人人自危,纵是姐弟间也音信稀疏。罗萼芬给我提供了一封90年代初罗筱蕖写给他的信,信中谈到了逯钦立一辈子呕心沥血的那套书《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拖了近二十年,到1963年,才交给出版社,紧接着就是“文化大革命”。又是二十年,直到1983年,才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

关于《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陶渊明集》两书,中华书局已再版四次,去年又出一次,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日本、新加坡等都翻印了,美国有的大学教中国诗歌时也引用了这两本书。逯旸(逯罗夫妇的孙女)来电话说他们大学的美国教授专门向她提起这书的价值。1984年中华书局在香港办中国图书展时,《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很受欢迎,带去参展的书卖完了,当年此书被评为国家一等学术奖。

这是一项迟到的“哀荣”,比当年傅斯年向逯钦立的岳父罗南陔的预言——“一俟抗战结束,此书刊就,逯君必为国内文学界知名之士无疑也”足足晚了四十年。当事人都已看不到这个结果。罗南陔与傅斯年死于1950年,一个在南溪,一个在台湾。而逯钦立也死于1973年。死得都不轻松。

李庄前后,杨志玖写出了《阿保机郎经考辨》《新元史阿剌浅传正误》《寻寻法考》《元代中国之阿儿深人》等有影响的学术文章,分别刊登在《中央研究院史语所集刊》《文史杂志》、南开《边疆人文》和天津《民国日报》等,学术上可谓蒸蒸日上。但后来自己反思,除第二篇较满意外,“其它三篇都有观点和史实上的错误”。说这话或许为应对改天换地后思想改造的需要。1955年,杨志玖又在《南开大学学报》上发表了一篇《批判胡适的反动的唯心史观》长文,既批判胡适、傅斯年的反动思想,也清算自己唯心主义的史学观。

杨志玖娶在李庄,但他对那个时期的状况并不满意,他写道:“在李庄两年半,由于工作和我本来学的衔接不上,觉得不顺手,无兴趣,虽然把清代边疆变迁情况写出交卷,但算不得研究工作。”其实,他一辈子都致力于那期间开始的一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