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寂寞余花(第8/10页)

“哪里哪里,我们出家人,不足以语此。康先生是九江先生大学问家高足,又学贯中西,我们做和尚的,只随便看几本书,哪能受得住你们行家过奖。并且康先生以天下为己任,康济小民,可以有为,更不是我们出家人所能望康先生项背的。”

这时候,远远的小和尚普净又走过来。和尚问他:

“有什么事,普净?”

“总算把万寿寺的和尚请走了。”

“你很能干,普净。”

普净不好意思,笑了一下,看了康有为一眼,点点头,又转向师父:

“等下要开饭了。”

“我知道,你在小饭厅摆一张桌子,今天中午我想请这位康先生赏光,吃个便斋。”

康有为赶忙迈前一步:“法师不要客气。”

“客气的是康先生,快到吃饭的时候了,何必拘泥一顿饭啊,康先生不是俗人,怎么拘起俗礼来了?并不为康先生特别做,我们吃什么,康先生就吃什么。”

“也好、也好。”康有为立刻也就同意了。

“那我就去准备。”普净转身要走,和尚叫住他,“来,普净,我特别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康先生,是师父所佩服的大学问家,跟师父也是同乡。不过康先生才是真正的广东人。师父这种广东人,已经落伍了。”

小和尚向康有为合十为礼,康有为也一样答礼,康有为说:

“一来就打扰小师父了。”

“哪里会,”小和尚说,“康先生能被我们师父佩服,我们就佩服。我们师父难得邀人吃饭,除非他欣赏这个人。”

“好了,普净。”和尚笑着,“你禅机泄露得太多了,快去准备吧!”

“好,去准备,今天康先生运气好,今天不吃馒头。”

“哈哈。”康有为笑着,“法师这位小师弟反应真快,他知道广东人怕馒头。”

“还有,普净,你多炒两个蛋,跟我们一起吃。”

“好。”小和尚转身走了。

“小朋友什么都知道。提到馒头,我又想起一个他的故事。他到庙上前几天,每天早饭吃一个馒头,他也分到一个,但他只吃一半,每天留下半个。有时候午饭也吃馒头,每人限两个,他就只吃一个,留下一个。后来跟他同住的和尚通知我,说他包袱愈来愈大,怪怪的,我们就委婉地找个机会请他打开包袱,结果一看,都藏的是一个半个的馒头。他逃难逃怕了,又想到他哥哥在外面可能挨饿,所以把他应得的分量,都只吃一半。当时他了睁大眼睛,低头看着馒头,又抬头看着我们,又低头看着馒头,又抬头看着我们,只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等哥哥来的时候,能不能把馒头带走?’我听了,忍不住掉下眼泪。他跟哥哥逃难(的)时候吃过死老鼠、吃过树皮、吃过草根,并且可能吃过人肉,他记得一次哥哥拿回过一块肉,吃起(来)怪怪的,他问哥哥‘是什么肉’,哥哥皱眉头想了一下,说:‘别管了,快吃吧,吃剩下我吃。’”

“唉,政治黑暗,使中国老百姓这样惨。”

“不过有的是天灾,似乎也不能全怪当政的人。在我们出家人看来,这是在劫难逃。”

“法师慈悲为怀,所以难免开脱了许多当政的人的责任。我在南海西樵山研究经世致用之学,对中国灾荒问题,也小有研究,俗话说‘天灾人祸’,这四个字相连,的确有道理。天灾的发生,我们以为是天祸,其实里面有人祸。就以水灾而论,水灾发生,是过多的河水无法宣泄,无法宣泄的原因,是许多供大河宣泄的小渠,因为官商勾结被霸占。小渠附近土地肥、灌溉方便,所以官商勾结,把小渠堵住,他们不但不肯掘开渠口,反而把附近加高,这么一来,不该成低地的地方——就是老百姓的地方——反倒变成了低地,水一涨,就成了水灾。所以这种水灾,是人为的,不能赖在天上。这样赖,老天爷也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