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北朝之玄学(上)(第9/10页)
西洋哲学史中,伊壁鸠鲁(Epicurus)亦云:
你须常想,死与我们绝无关系。因一切好及不好,皆在感觉之中,而死乃是感觉绝灭。因此,我们若真正知死与我们无关,则我们有死的人生,于我们为可乐;盖此正确知识,使我们知人生有限,而可免于希求长生之苦。诸不好中,最凶顽者——死——与我们无关;因当我们存在时,死尚未至;及死至时,我们已不存在矣。(提奥泽尼《著名哲学家传记》英译本四六九页)
死既不足畏,则吾人行为之任何结果,皆不足畏矣。
吾人应求目前之快乐,不计其将来之结果如何不好;亦应避目前之苦痛,不计其将来结果之如何好。《杨朱篇》云:
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列子》卷七页四至五)
孟子云:“杨朱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此段盖就此言,加以推衍。拔毛系目前之苦痛,得天下乃将来之结果。吾人应避目前之苦痛,不计其将来能致如何大利;《杨朱篇》所持之道理如此。盖不但“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即拔一毛而得天下,亦不为也。
此虽是一极端的道理,而《杨朱篇》即以此为救世之法。设举世之人,皆只求目前快乐,则自无争权争利之人;盖权与利,皆非经繁难的预备及费力的方法,不能得到。如此,则世人所取,只其所需;而其所需,亦只限于其所能享受。如庄子云: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余无所用天下为。(《逍遥游》,《庄子》卷一,《四部丛刊》本,页一)
如此,则自无争夺矣。故《杨朱篇》云:
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列子》卷七页四)
以此简单的方法,解决世界之复杂的问题,固未见其能有成。然此世界之混乱,实多由于人之争权争利,《杨朱篇》所说,固亦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
《杨朱篇》之快乐主义如此。若以与西方哲学比较,《杨朱篇》所持意见,与施勒尼派(Cyrenaics)所持极相合,与伊壁鸠鲁派(Epicureans)所持在原理上亦相合。施勒尼派“以肉体的快乐,为在精神的快乐之上;以肉体的苦痛,为在精神的苦痛之下”。(提奥泽尼《著名哲学家传记》英译本九〇页)
施勒尼派不以伊壁鸠鲁所说之无苦痛为乐;因无乐亦非苦;因快乐苦痛,皆因动而有,无苦无乐,皆非动也。(提奥泽尼《著名哲学家传记》英译本九〇页)
所以依施勒尼派,快乐必系积极的,为人力所致,以满足人之欲望者。《杨朱篇》所说,正是如此。
《杨朱篇》以为吾人只宜求目前快乐,不顾将来结果;吾人于此,亦不必以常人之见批评之,盖《杨朱篇》之根本意见,即以为吾人宁可快乐而生一日,不可忧苦而生百年也。然各种快乐,无论如何近在目前,皆必须用方法手段,始能得到。而此方法手段,又往往甚为可厌。若欲丝毫不牺牲而得快乐,则必至一无所得。瓦特孙谓施勒尼派之哲学,实教人得快乐而又不必求之。(John Watson: Hedonistic Theories from Aristippusto Spencer 四二页)所以在西方哲学中,伊壁鸠鲁修正施勒尼派之说,以为无有苦痛,心神安泰,即是快乐。依此说,吾人宜安分知足,于简单生活中求享受。《杨朱篇》中,似亦间有此意。如《杨朱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