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第7/48页)
那么,真的逝于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她们,我粗略按中国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的普遍生活水平算了一下,其终身个人花费,吃穿全包括在内,四五千元人民币。我是按人均十元生活费算的。而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在城市,人均十元生活费乃中等水平。四五千元人民币,约等于今天在外企工作的女青年一个月的工资。
一算一想,就更同情20世纪50年代的她们了。
代与代相比,这不同令人愀然。
20世纪50年代的职业女性,其风貌与20世纪50年代的家庭妇女们相比,仿佛根本不是同一时代的女性。这不仅是由“职业”二字所决定的,更是由“解放”二字所决定的。“职业”只能使女性发生经济独立的变化,以及由此影响的消费水平和物质生活质量的变化。而全中国的解放这一改天换地的大事件,却使当年的职业女性以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姿态证明着自己不可轻视的社会作用。她们中有新中国成立初年毕业的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有解放前幸运地达到小学或高中文化水平的中青年知识女性,有军队转业加强地方工作的女官兵。解放前的学生,小学直接升高中,不另设初中年级。高中毕业即可直接考大学。军队转业的女官兵,要么参加革命前便是女知识分子,要么在革命队伍中摘掉了文盲帽子,达到了小学乃至中学文化程度。总之,都有文化,能读能写。
20世纪50年代,具有大学文化程度的青年女性凤毛麟角。
具有高中文化,无论男女,就算具有较高的文化。以今比之,相当于“次高级”知识分子。
初中一毕业,急需文化人才的社会,便不再视这些人为学生,而以“小知识分子”看待。在这一点上,男女平等。女少男多,身为女性,社会尤厚爱之。
她们首先被各级党政机关和厅局处部门热情吸纳,或被各大工厂争招。而即使穿上工作服,一般也不会直接下车间当工人。20世纪50年代前五年,时代舍不得“浪费”一名具有初高中文化的青年女性去当工人。最起码,分配她在科室担任抄抄写写的工作。初高中毕业生直接下车间当工人,是20世纪50年代后五年开始的事,因为初高中生多了,时代文化职业的急性需求此前基本满足了。
以上这样一些20世纪50年代的职业女性,年龄大抵在20至35岁。她们精力充沛意气风发,敬业态度可嘉,工作严谨负责,要求进步的思想真诚而又饱满。
她们中,第一类知识女性在第二类知识女性面前颇为谦恭。因为她们自觉拥有的是旧教育制度发的学业证书,似乎是次等,心理上不免虚弱几分,岂敢与新中国发给了学业证书的知识女性逞强好胜地论资排辈?所以总是表现出甘愿向第二类知识女性虚心学习的样子。哪怕暗地里并不服气,也不敢公开地一争高下。何况,新中国录用她们,她们便已有些受宠若惊了。她们执行上级领导的各项指示绝对不敢走板,请示多,汇报多,传达多,自己勇于做主的时候少。哪怕赋予她们某种权力,她们用起来也小心翼翼,甚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差错、挨批评。她们是一些夹紧尾巴做女人的知识女性。
第二类知识女性在第三类知识女性面前也颇为谦恭。她们的学业证书虽然是新中国发给的,她们的文化程度虽然比对方高一个档次甚至高两个档次,但她们没有对方受部队培养的那一套工作能力、才干和经验。它们综合起来意味着可以独当一面,雷厉风行,果断坚决,敢议敢言,甚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作主张较少顾忌。这几点,每使第二类知识女性钦佩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自愧弗如。尤其使第一类知识女性多么地崇敬,更是不消说了。第一类知识女性对第二类知识女性内心每有不服,但对第三类知识女性内心却是不存半点儿歧见的。所谓理解也崇敬,不理解也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