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第14/48页)
大姑娘们下班一回到家里,放下饭盒就帮母亲们做这做那。她们一般不会因自己也是挣工资的人了便在家里摆什么资格,要求什么特殊的待遇。她们明白,自己生活在家里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这使她们比从前更体恤永远操劳着的母亲们了。回想自己是小姑娘、是少女时,竟不怎么懂得体恤母亲替家庭分忧,她们每每心生愧疚。同时心生对她们的家的眷眷依恋,虽然它可能很清贫,很拥挤,很杂乱。那一种眷眷依恋又每使她们的心情特别惆怅。大姑娘们这时望着生出白发的母亲的目光,是非常之温柔的。
女儿是娘的贴心袄——这句话主要指的是成为大姑娘的女儿们。
吃完饭,大姑娘和母亲争抢着洗碗。
“不用你,屋里歇着吧!”
“妈,你进屋歇着,就让我来吧!我还能替你几次呢?”这每每是母女二人在厨房里悄悄的对话。当母亲的听了,心里一阵热。她感动得想哭。她这时心里觉得,她将女儿从一个小姑娘拉扯成一个大姑娘,所付出的一切操劳都是值得的,她的心满足得快要化了。
大姑娘洗罢碗,收拾干净了厨房,进屋又拿起了毛线活儿或针线活儿。如果家是两间屋,大姑娘准和母亲待在同一间屋。或对坐,或并坐,或大姑娘手里运针走线,母亲陪着一递一接地说话儿,或母女俩手中各有各的活儿……
少年时期的我,常在别人家见到这样的母女亲情图。
大姑娘有工资了,她可以用自己的工资买毛线了。她心里有种筹划,那就是要在“出门”前,给父亲织件毛衣,给母亲也织件毛衣,再给弟弟织件毛背心,给妹妹织条毛围巾什么的。“出门”前的大姑娘,心里装着每一个家庭成员。她要留下念想儿,延续她对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家的亲情。
小时候我们邻院有位大姑娘,嫁前不但给全家五六口人包括爷爷每人都织了一件毛线物,而且将全家人所有的棉衣裤和被子都拆洗了,浆了,重新做好了。
她嫁前挨门挨户向长辈们道别。做母亲的女人们几乎都落泪了,都比她妈还舍不得她嫁出去似的。
大家都这么评论她家:“真没白养姑娘!”
这当然也意味着对那大姑娘的极高的赞扬。
后来,那大姑娘就成了整条街上的大姑娘和半大姑娘暗中学习的榜样。
大姑娘某一天终于是新娘了。男方家里会送她一套料子做新衣,一般是哔叽的,那将是她以后二三十年内最好的一套衣服。当然还少不了一双皮鞋,那几乎肯定是大姑娘生平穿的第一双皮鞋。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是当年代表一个家庭物质水平的硬件,新婚夫妻极少有同时备齐三大件的,往往由大姑娘随自己的心愿任选其中的一件或两件。
倘男方家住不下,他们只得租一间小屋,每月付3元、5元、10元不等的房租。小屋的大小由地区位置而定,当年一间小屋的最高房租是10元。如果夫妻俩都是一、二级工,工资加起来六七十元,付了房租还能过得不错。如果夫妻双方的家庭都比较困难,婚后每月需向各自的家庭继续交些钱,那么他们的新生活一开始便是拮据的,此后将克勤克俭,长久的岁月里都要节省度日……
大姑娘成了小媳妇,一般都会有一段幸福的夫妻生活。新家的家务较少,下了班后,她一如既往地织,这时是给丈夫织了。如果和小叔子、小姑子关系处得好,也给他们织。但这样的一对儿年轻夫妻不可能有太多的余钱买太多的毛线织了取悦于人,更多的情况下她奉献的是织艺和时间。
那幸福往往也不过就是这样——小两口都靠着被子,并排地半躺在床上,为妻的织着,为夫的时不时爱抚她一下,亲吻她一下,讲段笑话给她听。如果丈夫具有“科学”头脑,会在婚前或婚后,花很少的钱买些部件,自己组装一台收音机。20世纪50年代,我在许多新婚夫妻陈设简单的小家里见到过他们自己组装的收音机。20世纪50年代年轻的工人们,手巧得很,借助厂里的机床和工具所做的木的或铁的收音机外壳,看去也挺美观。年轻的工人们中,总有几个能工巧匠。他们既为自己做,也很乐于为将要成为丈夫的工友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