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第10/48页)

由她们列成的方阵,在以后每年的游行队伍中不断壮大。而她们脸上的豪迈和亢奋之态,却一年比一年消逝的快。那样的游行也越来越是任务……

当然,即使在20世纪50年代,城市里也仍有与前几类完全不同的女性。但只能在中央大街一带,而且,一般只能在晚上见到她们绰约的身姿。旗袍、丝袜(解放前的箱底之物)、高跟鞋、烫卷的头发,描得又细又长的眉,抹得猩红的嘴唇;若在冬季,身上则裹着貂皮大衣或狐皮大衣,头上像电影里的外国女人似的歪戴着贝雷帽——白天也偶尔能见到。

我和少年时期的伙伴儿到中央大街去玩儿,几次见到过这样的女人。她们使我们联想到小人书《三毛流浪记》中画的摩登女郎。我们不觉得她们美,只觉得好奇,觉得她们喜欢那样子不可思议。免不了彼此小声说一句:“瞧,一个资产阶级的臭女人!”

但她们却恰恰可能属于最“无产阶级”的“无产阶级”。

有一次,我们在一家冷饮店里捡冰棍签子,看到了这么一幕——一个那样的女人,因为店员服务不周,声色俱厉地训斥店员。店员火了,将擦桌子的抹布往桌上一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店门吼:“我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专门伺候你这种女人的!你出去……”

那女人倒也没因此而耍泼。她起身去柜台那儿挂了个电话,随后归座,架起二郎腿吸烟。不一会儿来了两名警察,二话不说,推着店员往外走。店员抗议:“干吗冲我来呀?我怎么啦?”一个警察问:“你为什么侮辱这位女士?”事后,听人们议论——那女人是市里一位很大的官的小姨子……这种女人,往往和另一种生活连在一起。那另一种生活,是老百姓的眼根本看不到的,在20世纪50年代就开始与表面的社会生活并存着了。它似乎意味着革命对某些革命者的回报。

最后,我们要提到20世纪50年代最值得令人怀着肃然的心情悼念和评价的一些青年女性,那就是当年参加了抗美援朝的她们。她们普遍是那么的勇敢,心中充满了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和视死如归的牺牲精神。她们和男性志愿军战士们一样,在异国的土地上冒着枪林弹雨谱写战地豪情。关于她们的许多英雄事迹,时至今日,如果一一讲来,对当代人肯定依然具有可歌可泣的震撼力,依然足以引起由衷的敬意。

而此前,她们中许多人,只不过是些刚毕业的初中生或高中生,或卫校的在校生。她们的英雄气概产生于强烈的爱国热忱。她们的献身精神诚如“志愿军”三个字所体现的,是一种志赴崇高的“志愿”。

在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青年女性中,她们身上折射出的是最壮丽的光彩。

20世纪50年代的女孩儿,一入中学,母亲们就会经常教诲她:“不小了啊,该有点儿大姑娘样儿了!”当然,她们还根本不能算是大姑娘,只不过不再被视为小姑娘了。

于是,母亲们的经常教诲,对那些比小姑娘大、比大姑娘小的少女们的心理产生了重要的暗示作用,她们便开始要求自己像大姑娘样儿了。

不必急于细说20世纪50年代典型的大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儿,还是先谈当年的少女们吧。

据我看来,与当代少女们相比,她们有比较幸福的一面。

第一,虽然是中学生了,但学业绝对不至于对她们构成什么压力。20世纪50年代的中学生也只上半天课。中午放学后,除了完成作业,其余时间她们基本上是自由的。而完成作业,一般两个小时绰绰有余。因母亲们大抵是家庭妇女,其实并没什么家务吩咐她们做。倘有哥哥姐姐,则她们更闲在了。倘有弟弟妹妹,则她们应该做的事,不过便是哄好弟弟妹妹别哭别闹,所以她们有相当充分的时间自由支配。当然,也有家里生活特别困难,母亲卖冰棍、摆小摊儿,揽到家里些零活儿做的。那么,这样的少女就闲在不了。但20世纪50年代的母亲们,一般不会指令自己上了中学的女儿去接替自己卖冰棍或摆摊儿。她们虽是家庭妇女,却比女儿们更在乎女儿的外界形象如何。母亲们爱护女儿们的外界形象,甚过爱护自己的外界形象。只要那女儿有哥哥弟弟,母亲指令接替自己的,往往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