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北魏政权中期的战争模式(第5/17页)
魏群臣初闻有宋师,言于魏主,请遣兵救缘河谷帛。魏主曰:“马今未肥,天时尚热,速出必无功。若兵来不止,且还阴山避之。国人本著羊皮裤,何用绵帛!展至十月,吾无忧矣。”[18]
拓跋焘所持意见,和二十年前刘义隆索要河南时完全一样,即不与宋军在夏季进行战争,宁可暂时放弃河南甚至河北,以空间换时间,待到秋冬再进行反击。在这个指导思想之下,黄河南岸的魏军并未进行太多守城战,在宋军到来时纷纷弃城北撤。
当年夏天降水比较充沛,泗水、清水流量颇大,所以宋军推进很快,几乎未经战事就占领碻磝,舰队进入黄河。宋军在碻磝城中缴获了大量物资,甚至有公私粮储七十余万斛(可供四万人食用十个月),马二百余匹,[19]说明魏军撤退颇为仓促而不是早有预备。联系前引魏人强调的“缘河谷帛”,说明北魏在黄河两侧的农业地区征发的农产品较多,将其作为守城储备物资。
但魏军没有放弃滑台,因为宋军推进到这里时已是八月,且滑台正当联结黄河南北陆路交通的要道,对于魏军即将进行的反击战有重要意义。所以拓跋焘亲自率兵渡河增援滑台,从此开始第三阶段的战事。
第三阶段
十月,拓跋焘率魏军主力渡河。正在攻滑台的王玄谟仓皇撤退,在魏军攻击之下损失过万,逃往青州地区。魏军主力从滑台渡过黄河。据刘宋方面的材料,赶赴河南的魏军多达百万,但实际应为四十多万。[20]魏军兵分多路向南进攻,西线从洛阳进往寿阳;东线循泗水(清水)两岸南下,拓跋焘的中路则进往彭城。
到十一月,西线魏军已经连克项城、悬瓠,围困寿阳;东线和中线已经推进至彭城之下。最北方的碻磝城反而一直在宋军控制之下。此时,从襄阳北上的西线宋军柳元景部进展顺利,击败魏军占领陕城,切断了关中与河南的交通线,并试图向关中进军。但东线大溃败之后,西线的进展已经没有意义,所以刘义隆命柳元景撤回了襄阳。
拓跋焘主力在彭城之下停留近一个月。拓跋焘试图与刘义恭、刘骏二王直接见面对话未果;魏军也曾试图攻城,但看到难以奏效之后,拓跋焘遂决意继续南侵。十二月,魏军各路渡过淮河,于半个月后进抵长江边的瓜步山。刘义隆一面加紧沿江防务,一面遣使对拓跋焘示好,并承诺将与北魏皇室通婚。拓跋焘于次年正月初二退军,450年的战事遂告结束,此后的宋、魏边境与开战前基本相同。
北魏对南作战特点:野战与劫掠补给
此次魏军南下,目的是对刘宋的北伐进行报复而非开拓疆土,所以注重推进的速度,并不花费时间和兵力攻击宋军严密防守的大城市。当魏军抵达长江沿岸时,黄河边的碻磝城,淮北的下邳、彭城,淮河上的寿阳、盱眙、山阳都在宋军固守之下。[21]魏军的主要战术是利用野战歼敌。宋军以步兵为主,缺乏骑兵侦察能力,对魏军骑兵到来往往猝不及防,所以宋军的大多数失败都发生在野战之中。到彦之所部顿兵滑台城外,首先被拓跋焘击溃。当魏军向彭城方向进军时,彭城派出马文恭所部进行侦察警戒,但这支宋军对魏军的到来毫无察觉,被合围攻击,马文恭“仅以身免”[22]。当王玄谟兵败滑台时,中路北伐的宋军刘康祖部八千人紧急撤回寿阳。这支部队在南返途中被魏永昌王拓跋仁所部追击合围,几乎全军覆没。[23]当魏军全线渡过淮河时,刘义隆派臧质率一万人北援彭城,行至盱眙附近,魏军拓跋谭所部已经从上游渡淮河,宋军遂在盱眙城外分为三营据守,相继被魏军攻破,臧质只带七百人逃到盱眙城中。[24]
魏军从黄河直抵长江,突入的纵深极大,粮秣供应几乎全靠在战区劫掠,所谓“虏初南出,后无资粮,唯以百姓为命”[25]。由于难以攻破大城市,所以魏军更依靠粮储较多的宋军小城或据点获取补给。如在淮北作战时,拓跋谭东路军攻克宋军在邹山的屯粮据点,“获米三十万以供军储”[26]。主力渡过淮河之后,又缴获了宋军的“平越、石鳖二屯谷”[27]。这种“因粮于敌”的战术,也是对敌军后勤的破坏。在战前拓跋焘给刘义隆的信中,声称魏军的优势是可以用骑兵活跃于宋军百里之内,将这个范围内的“近有谷米,我都啖尽,彼军复欲食啖何物,能过十日邪?”[28]但这种劫掠补给方式对战区百姓民生的破坏极大,所谓“强者为转尸,弱者为系虏,自江、淮至于清、济,户口数十万,自免湖泽者,百不一焉。村井空荒,无复鸣鸡吠犬”[29]。正是宋人对这次战争的记忆。当魏军连续数日无有虏获时,也会因饥寒发生较大的非战斗减员。魏军在淮南时,就因百姓的逃逸而“抄掠无所,人马饥困”,班师途中曾试图攻克盱眙以获取粮食,但连续多日攻城不下,反而增加了伤亡。[30]刘宋方面的史料称“焘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略不可称计,而其士马死伤过半,国人并尤之”[31]。所言魏军损失虽有一定夸张,但并非无中生有,这也是魏军不重视后勤运输的战争模式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