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圆明园变成废墟之后(第7/8页)
定:我记得过去圆明园里有好多老树,树上都有好多喜鹊窝,是不是后来让你们掏得喜鹊都没有了?那时候怎么就穷成那样呢?
李:1962年。那会儿说实在的,棒子面都吃不饱。那谁他爸爸,追那喜鹊,把喜鹊抓到手里之后他就在那儿捯气儿,都快死了,最后我把他连喜鹊一块儿抱到家去,这才缓过来了,“把喜鹊给我摘了,干烧。”嘿!那可不是像现在干烧鱼似的,就是拿火那么一过,再弄点老白干来,八分钱一两的,那老头说了一句话:“我哪怕就吃了这喜鹊再喝一口就死了呢,我就知足了。”你准(觉得)值吗?他就觉得值了。要武他弟弟,吃不饱,弄那豆腐渣,就吃豆腐渣。喝那白薯干子熬的菜粥啊,肚子这么大。全村都挖甜根儿。什么叫甜根儿啊?就是牵牛花的根。老吃这个。芦苇根,熬着吃。榆树皮弄面儿,榆树钱儿,槐树花儿,一开春的柳树芽儿。
我妈一直到死,大鱼大肉吃不了,就到最后离死的前十几天:“我想吃肉。”好,我炖了一锅肉,特别烂了,“真香啊”。你说那罪还没受够?
我老觉得这辈子我谁都对得起,就对不起我妈。什么是让人最痛苦的时候?我们小时候,父母为了养活我们,舍不得吃饭,为我们饿好几天,我妈就这样,最后饿急了背着人偷着吃点,不是棒子面的,是糠,到那时候我实在受不了,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乾隆帝御笔题诗,为原圆明园“四十景”之“夹境鸣琴”景区遗物,后被移至燕京大学未名湖北岸
4.福缘门外——旗人营子与西苑兵营
定:圆明园这边好多旗人,跟你们打交道吗?
李:圆明园里没有旗人,旗人都住得远了,都往北了。他们旗人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跟我们不来往,我们也看不起旗人。就从我们老家来讲,对旗人就有歧视。过去咱们来说,老北京人有老北京人的规矩,旗人那套规矩咱北京人受不了。
定:你们说的老北京人就是你们这些汉人?
众:对!旗人是外来的嘛。
定:你们是献县的,怎么成纯北京人啦?
李:只要在北京待一百年的人,就绝对是北京人。要说纯粹的北京人,北京没有一个,北京以前是海,没有人。
定:旗人来得可比你们长,旗人二百多年了。
李:旗人没有北京人长啊,你想啊,北京猿人,比旗人要长吧?
定:你觉不觉得你是北京人?
李:我觉得我现在是北京人,我们的祖先不是北京人,因为北京以前没有人,北京就是海,是湿地。
定:反正你们跟周围那些营子里的人不来往是吧?
李:不来往。旗人事儿太多啊,就听我爷爷讲,我爷爷是傻大爷您知道啊,说那帮人属于比洋鬼子事儿还多的人,慈禧来了,慈禧是旗人,都是宫廷里的人、衙门派的人来接待,礼仪太多,咱们家庭的人根本就接待不了。比如过去吃饭,大人吃饭孩子不能上桌,老人吃饭陪客人,是吧?这是北京人的习惯。但是北京人的媳妇可以上桌,北京人的媳妇自己不上桌,你让她上她都不上,那是她不跟你们一块儿混。可是旗人媳妇不许上桌,就有点受虐待的意思了。
定:日本人来了都住在哪儿呢?
李:西苑。西苑是日本(人)的一个军营。西苑车站从中直机关进去,拐过弯那小楼是日本(人)盖的,是日本(人)一个营盘。
定:日本(人)来的时候和国民党的时候这边打过仗吗?
李:没打过。日本人打到北京啊,气数已经快尽了,也没能力再怎么着了。我爸还偷了一个日本兵的东西呢,日本人找了好几天。吃不上啊。看人家吃那香肠,咱中国没有啊,看人家吃那面包,咱中国不会做啊,看人家喝那可乐,我爸讲话就没见过,那是酱油吗?就偷人东西去,到那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