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第38/49页)
“会会会,一定会!”我强调。原谅而已,不要紧,可以原谅她七十个七次,又不需动用本钱。
于是她清清喉咙,在这艰辛的时刻,为我缕述她故意隐去的一个环扣——
如花思潮起伏,心中萦绕一念:十二少与自己分手,是因为自己不配。他这样回家去,生命中一段荒谬的日子抹煞了,重新做人,今后,便是道左相逢,二人也各不相干。一个越升越高,一个越陷越深,也是天渊之别。十二少,如此心爱的男人,自是与程家淑贤小姐成婚了,淑贤不计前嫌,幸福唾手可得;自己艰苦经营,竟成过眼烟云,真是不忿。想那程家小姐,在与陈家少爷跨凤乘龙之日,鼓乐喧天,金碧辉煌,披着龙裙凤褂,戴了珠钻金饰,交杯合卺,粉脸飞红,轻轻偎在十二少怀中……日后……
如花还不及想到日后。
她只想到今晚。无端地邪恶:
这个男人,她要据为己有!
自己得不到,谁也不可以得到!对于赌,她耳濡目染,甚是精通,这一铺,就是同归于尽,连本带利豁出去!
“在分手的那晚,我在酒中落了四十粒安眠药,细细拌匀……”
啊,我一听之下,甚为恐惧:这是一宗杀人阴谋!阿楚比我更甚,也许她念及自己一向对如花不怎么友善,怕她把她一并干掉,她来紧握我手,我俩的手一般冷,相比无分轩轾,荣膺双冠军……这可怕的女人!
在与十二少半夕欢娱之后,如花殷勤劝饮,连尽三杯,是的,最后三杯。
然后,如花当着十二少面前吞下鸦片。她且分了一份给他,不等任何回话,以肃穆的神情来交代后事:
“如果,你也有一点真心——”
十二少当下心潮汹涌,一个痴情女子以死相许,大丈夫何以为报?他呆在原地,如石雕木刻,脑中百音鸣放,唇干舌燥。死,不死?人生最大的趑趄。
如花一瞥壁上大钟,钟摆来回走动,催促岁月消亡,她在毒发之前,不忘嘱咐:
“今天,三月八日,现在,七时七分,来生再见,为怕你我变了样子,或前事模糊,你记住:三八七七,你就知道,那是我来找你!”她把那信物胭脂匣子往颈间一挂。
——如花脸上,闪过一丝阴险,是的,如果你也有一点真心,便死于殉情;如果掉头他去,也死于被杀。这是一场心理上的豪赌。十二少并不知道他无论如何逃不过。只要他是真心的,即便死了,也是伟大的吧。
十二少拿起生鸦片烟,如花才抒了一口气,才放下心,才觉大局已定,才知终身有托。她痛苦不堪地呕吐、呻吟,但脸上一笑牵连,她以为,她终于赢了。这心爱的男人,据为己有。她吞得很多,毒发得很快。
如果,你也有一点真心……
如果,你也有……
如果,你……
但是——
据医学家解释:服安眠药和吞鸦片的状况差不多,同是剧烈的麻醉剂,毒发时陷入昏迷状态。古老方式拯救吞鸦片的垂危者,是把他放在土坑,希望吸收地气,可以回复知觉。
如花寻死志坚,力挽无从。玉殒香消。
以后的情节,可以想象:十二少,他并没有为如花而死,他颤抖着,倒退,至门前,门已上锁,花布帘还没有掀起,整个人也倒地昏迷。
陈家倾囊施救,竭尽所能……过了两个星期,十二少振邦悠悠复苏,但全身浑黑,医生诊断,中安眠药的毒,虽经洗胃,但这黑皮,要待褪去,重新生过肌肤,才算完全复元。虽脱离危险,但非一两个月,不能痊愈出院。十二少捡回一命,哪在乎休养生息。静中思量一场断梦,整个人失魂落魄。他甚至不敢猜测,孰令致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