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使都不敢涉足的领域

“事情发生得很糟糕。”

这是我与布伦达·米尔纳第一次谈话的文字稿中的第一句话。当我阅读这份文字稿时,我感觉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一口清脆的英腔,说话时词语都紧紧地连在一起,与此同时,她办公室的模糊图像也渐渐在我脑海中浮现。这正是与她相关的一切:她的办公室、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办公室度过多少年岁月才积累起这些东西,成堆成堆的纸页、塞满书籍的书架、满是文件的箱子。在这种办公室里,为了清理出空间给新的一天的工作,每天早晨肯定都是一场斗争。四面的墙上挂着一些海报,我觉得其中有一张里面是一只动物,这是一幅《国家地理》式的自然风光照片,然而我不记得那只动物属于什么种类了。在米尔纳的桌子上,她电脑旁摆着一张框好的照片:外祖父穿着他那淡绿色的外科手术服的特写照。

我们的谈话时间是在2010年,当时很多东西已经在米尔纳的办公室里积累了超过半个世纪。她当时已经93岁,仍旧是麦吉尔大学(Mc Gill)的教授,她还在教书、做研究,仍旧作为一名积极的科学家,过着凌乱而斗争的生活。

米尔纳亲切地接待了我。麦吉尔大学公关部的某个人陪着我到了她的办公室,在会谈开始之前,一位摄影师走了过来,带我们去了另一个房间,他给我们拍了张照片,这是为了给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所(Montreal Neurological Institute)写新闻稿。“他是不是长得像斯科维尔?”某人问到米尔纳。她夸赞了我,说我比我外祖父长得高,鼻子更大,两眼靠得更近,头发更稀疏。

“不,”她说,“并不是。”

我在头一天晚上就开车到了蒙特利尔(Montreal),却很失望地听到,我已经错过了《记忆碎片》(Memento)的放映,这部电影是米尔纳主持放映给麦吉尔大学电影社团(McGill Film Society)的。《记忆碎片》的主角是一位患有遗忘症的男子,他想要找出一个谋杀案件的真相,这位主角的塑造也部分受到亨利的启发。我告诉米尔纳,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她说她也很喜欢,而且这是她见过的最真实地描写遗忘症的电影之一,尽管剧本搞错了短时记忆的定义,她如此指出。她说,像亨利和《记忆碎片》中的主角这样的人,他们并没有短时记忆障碍。相反,短时记忆成了他们所有的一切。

我还记得米尔纳坐在她那杂乱的办公桌旁边,身形紧致的她穿着件羊毛衫。

“现在,”她说,“我能怎么帮你?”

直到1950年进入神经学领域,米尔纳才开始对记忆产生兴趣。当然,她一直都对大脑及其结构与功能之间关联的神秘方式非常好奇。而且她也明白,受损伤的那些病人能对我们理解那些功能做出多大的贡献。在她在剑桥大学(Cambridge University)参加的最后一次心理学考试中,她坐在历史上著名的剑桥大学评议会大楼上(Senate House),考题中有一道是写出一篇有关视觉、听觉、语言功能的大脑定位的现今学术知识综述。那一年是1937年,尽管她记不起她当时具体答了什么,但是她觉得当时应该写到了菲尼亚斯·盖奇、叹先生,还有其他那些吸引人的受损伤的个案。然而,她应该没有提到有关记忆的问题。1937年,当时米尔纳开始和潘菲尔德的病人一起工作,当时的普遍舆论和十多年之后没多少不同,即记忆并非和大脑的特定结构有关,而是均匀地、等势地分布在整个大脑上。根据这种观点,试图找到记忆的处所,在神经学上相当于捕猎,这种处所并不存在。米尔纳自己对于记忆的看法也没有多大差别,直到她遇到病人P.B.和病人F.C.,这两个人的大脑两侧的内侧颞叶单侧都有损伤,米尔纳给他们说了一些故事,并且让他们对她重复这些故事。当他们呆呆地看着她时,当很明显可以看出,他们没有接收到她所说的任何信息时,米尔纳意识到有些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她曾经并不相信记忆的处所,直到她发现了这个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