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亨利·古斯塔夫·莫莱森(1926-1953)
麻省理工学院神经心理学实验室,1986年2月
H.M.:我曾有过一个理想。
研究员:是吗?什么理想?
H.M.:当个脑外科医生。
研究员:当个脑外科医生?
H.M.:嗯。不过我自己又否决了。那是在我发癫痫之前的事了。
研究员:是吗?那是为什么?
H.M.:因为我有近视。我跟自己说,万一你在给病人做手术,他的血可能会溅到眼镜上,手术助理帮你擦额头的时候,会手滑把眼镜给碰掉。
研究员:那可有点儿糟糕,是吧?
H.M.:是啊,说不定就因此下错了刀。
研究员:下错刀了会怎样呢?
H.M.:那个人会死掉或者瘫痪。
研究员:嗯。所以你决定不当脑外科医生,这真是明智!
H.M.:嗯!我想他们大都会死掉。不过也可能落下不同的残疾。也许你进行了补救切割,那失误就会比较小。毛病或许是在一条腿或者一只手上。也可能是一只眼睛。总之只是一侧。
研究员:那你记得自己手术的时候吗?
H.M.:不记得了。
研究员:你想象一下那儿发生了什么?
H.M.:呃,我想我,我现在和自己有点争论,呃,我可能是第三个或者第四个接受手术的人。我想他们,呃,大概那时候没有操作好。不过他们还是学会了一点东西,学会了怎么去帮助其他人。
研究员:他们不会重蹈覆辙了。
H.M.:嗯,他们不会了,因为他们学明白了。不过有趣的是,我老是幻想着自己当上了脑外科医生。
研究员:是吗?
H.M.:是啊,但是我否定了自己。
研究员:哦?为什么呢?
H.M.:因为我说过,助手会帮你擦额头,那样会碰到你的眼镜,你就会下错刀子。
研究员:那你切错了会发生什么呢?
H.M.:那样会影响你接下来的整个手术。
研究员:是吗?有什么影响?
H.M.:那个病人会偏瘫。或者说,如果切错了,他一边耳朵就听不到了。或者一边眼睛就看不到了。你会被自己吓一跳,会变得很焦虑起来。
研究员:嗯,这倒是。
H.M.:你每一次都要非常非常小心,因为这很有可能对那个人造成伤害。你得把手术做好。而正因为你有这种想法,你的操作速度会慢下来。你接下来就能做得很好。
研究员:你记得是谁给你做的手术吗?
H.M.:不记得了。
研究员:我来给你个提示吧。斯科……
H.M.:斯科维尔。
到1953年,很明显药物已经没什么作用了。亨利正在接受高强度的大脑抗癫痫药物治疗,每天用5次狄兰汀(Dilantin)、3次美芬妥英(Mesantoin)、2次苯巴比妥米那(phenobarbital)、3次三甲双酮(Tridione),但它们都不起作用了,或者说,起的作用不大。亨利仍然每天要发作好几次,有时候倒在地上,有时候只是陷入沉默。这两种癫痫发作都比较轻微,也就是常说的“失神”。当亨利陷入失神时,他顷刻间会变成一具皮囊,心肺仍在工作,但是思维出现了暂停。事实上,就算亨利没有癫痫发作,他也从未完全正常过,他的癫痫在某种意义上阻碍了他去追求更加殷实的生活。
他是个27岁的男子,聪明且强壮,但他尚没有脱离那种孩童的稚气。在平日的早晨,他会搭上班车去往国会大道的安德伍德工厂(Underwood factory)。他在那里的流水线上帮忙组装打字机,这是一种典型的由蓝领工人给白领制造的产品。下午,他会搭个班车回到东哈特福德的父母的家。他自然不能开车,他也不能去参军,不能去上大学,也不能去到任何他朋友们去过的地方,他只能待在家里,以便父母可以随时照看他。他会在晚间时分听广播。他很喜欢大牌明星,比如本尼·古德曼(Benny Goodman)[1]、杜克·艾灵顿(Duke Ellington)[2],他也很喜欢新派的摇滚(他称之为牛仔舞音乐),这种音乐唱起来就像是给话筒包上了马口铁皮。他喜欢这类舞蹈音乐,但他却不会跳舞。他会看一些杂志,沉浸在好莱坞的八卦里,他会去了解一些自己永远不会经历到的成功或是丑闻。在天气不错的周末,他会背着步枪,走几步到附近的树林里。将枪托抵在肩上,枪管对准目标,扣动扳机去感受那种后坐力。而在天气糟糕的周末,他就有点无所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