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残缺

弗朗西斯学院图书馆(Francis A Countway Library)[1]坐落在波士顿中心的哈佛医学院的校园里。图书馆的五楼放置着许多玻璃门陈列柜以及带玻璃罩的陈列箱。展览名录上的展品全都为沃伦解剖博物馆(Warren Anatomical Museum)所有,该博物馆在1847年由一位波士顿医生所建立,他希望这里能够激发起那些年轻医学生们的好奇心与探究精神。在其中一个陈列箱上,贴着一张印着拉丁短语的海报,生动地总结了这些藏品的本质:死者为生者之师(mortui vivos docent)。

那些展品中充斥着死者,或是死者的部分遗体。一具脊柱严重扭曲的粗糙女性骨架,立在一张她生前的照片旁边,照片中她赤裸身体,面部背对镜头。有四个胎儿的骨架被排成一排,他们分别是10周、14周、18周和22周大,呈站姿摆放着,好像他们已然学会了走路。还有一整个陈列柜,专门用以展示各式各样的,形状、大小、颜色不一的肾结石。还有一个陈列箱里,有一只七个手指的石膏铸模手掌,那是19世纪一位波士顿机械师制作的。

这些遗骸的主人都是无名氏,只有一例除外。这个例外非常著名,你甚至只要瞥一眼他的头骨,就可以叫出他的名字。

1848年9月13日,一位名叫菲尼亚斯·盖奇(Phineas Gage)的25岁建筑工头靠在一个岩石架子上。他在石头上钻了一个孔,并且用一根长6英寸、直径2英寸的实心铁棍将火药捅进孔里。他身处佛蒙特州(Vermont)西部的荒野中,其工作是为拉特兰郡到伯灵顿铁路(Rutl and and Burlington Railroad)的建设清理道路。据说他是一个勤奋认真的人,但他居然忘记将锯末抹在火药上,来形成一个火花抑制层,这一点很不符合他的性格。

爆炸的力量使得那根铁棒从石洞里窜出来,就像一颗出筒的导弹。铁棒的末端是锥形的,汇聚于一个有点钝的尖端。铁棒从盖奇的左颧骨下方穿过了他的颅骨,又继续向上斜穿过他的前额叶,最后从其颅顶的右上区域打了个洞穿了出来。铁杆飞出去很远,但最终还是被人找到了,目击证人指出,那根铁杆“沾满了鲜血,摸上去很油腻”。人们急忙用辆车将盖奇载到最近的一个镇上。他在整个行程中都保留着意识,期间还走了很长一段路到酒店房间。当医生到达时,盖奇平静地展示了他头上的洞,还说觉得自己“伤得不重”。

在接下来的20年里,菲尼亚斯·盖奇背负着一种奇怪的名声生活着。他本来试图回到铁路工作,但他的工友们发现,他们曾熟识的那个可亲的人,变成了一个十足的酒鬼,常常会显露出没有预兆的狂怒或是不合时宜的歇斯底里。在一份医生的报告中显示,他会不可自制地“在某些时候脏话连篇”,甚至“他那人类智力和动物本性之间的平衡,似乎已经被摧毁”。铁路工地解雇了他,后来他又受雇于巴纳姆(P·T·Barnum)的巡回马戏团,在那里,他可以骑坐在光滑而精雕细刻的实心铁杆上,像个傻子一样笑着。最终,盖奇厌倦了这种怪诞的秀场,心血来潮搬到了南美,并且努力在智利的港口城市瓦尔帕莱索(Valparaiso)办了一家有轨电车公司。他的个案出现在大量的科学文献中,这些文献能支撑一个普遍的观点,即额叶参与冲动控制。有位医生指出,盖奇一直在不断迁移,他“总是觉得他想要留下的地方并不适合他”。

盖奇在1860年死于旧金山,那是在他发生意外的12年后。去世7年之后,盖奇的遗骨被挖出,他的头骨被装船运往东部,最后在这个博物馆里永远安息,头骨上方的架子上,贯穿着一根铁杆。

我没有去图书馆看过菲尼亚斯·盖奇的头骨,甚至根本不知道它在那里。我偶尔去图书馆只是为了复制一些馆内收藏的珍稀的旧信件和手稿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