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故事

1940年

我知道,有些女人会跪下来求男人。为了留下乔的儿子,也许我也得求情或者逃跑。我要下跪吗?宁死也不下跪!我是高等法院首席法官的女儿,是州长和议员的孙女……逃跑?……“你是个堕落的妻子。”岬角别墅的厨娘和管家在背后轻轻地说,他们的声音中夹杂着那么明显的怜悯色彩,以至于叫我妓女还算是宽容的。人们惩罚了我,把我从充满了爱和耻辱的海边小屋中拉了出来,让我远离了他。车子里没有其他人,在种着金合欢花的悬崖边颠簸,一路上没人跟我说话。人们强迫我杀死自己的孩子。

我怀过一个儿子,怀了几个星期。他的墓地在芒通,在埃克塞尔西奥缝纫用品店的一个垃圾桶里。

我后悔吗?算了,我知道那年我不会当母亲的。一天晚上,我上完舞蹈课回到我们位于星形广场的公寓里——走廊里黑糊糊的,房间冷冰冰的,那么凄惨,那么阴暗——我在寻找帕蒂,发现奶妈正抱着她给她洗澡。“水太烫了,”我对她说,“让娜,你会把我女儿烫死的。”让娜抬起头,紧闭着嘴,说:“水的温度正好,夫人。我叫诺埃米。”帕蒂差点喘不过气来,身上红红的,但她没说什么。“帕蒂,你想在浴缸里加些冷水吗?”她摇摇头,这个小女孩,脸上的皱纹竟那么深。“不用了,妈妈。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母亲有六个孩子,出于义务,也因为智力懒惰。第一个男孩在襁褓里就死了,得了脑膜炎。我们这四个女孩完全符合明尼·马歇的安排:每个人都分头实现她本人没能实现的愿望。一出生,我们就各自被分配了角色。马乔里当艺术家,托茨当知识分子,蒂尔德是个冷美人,我是个迟生的孩子,被当做一个淘气的布娃娃,他们一边梦想,一边给我裁剪公主裙。至于小安东尼,家中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姓氏的继承者,预先没有给他分配任何角色。在明尼的个人剧本中,我哥哥只是没有写进去,他曾试图自己写,但他的长篇和中篇小说一部都没有发表过。最后,他只拥有一间工程师办公室和一个孤独的城堡。

我所知道的是,小安东尼在1933年的那个星期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要求别人把他关到我所在的巴尔的摩的那家诊所里,但遭到了拒绝。两天后,他从莫比尔一家普通旅馆的七楼夺窗而出,因为我父母不让他们的儿子住进他自己选择的诊所里。在亚拉巴马和佐治亚州的报纸上,讣告说他是得疟疾死的,“高烧谵妄”,使他意外跨出窗外。

对于自杀,我没有什么看法,只是,我所喜欢的很多人都是自杀身亡的,从我哥哥开始。他好像并没有离开我们。

勒内已经死了五年。比小安东尼晚两年。在这个暂且安身的地球之外,他们是否找到了他们的轨道?星球的尘埃或是小小的灰烬。最后的也是永恒的轨道就是那样的。那是银河,还是没有尽头、漆黑而狭窄的通道?

许多医生都跟我谈起过小安东尼,是的,但并没有觉得他的创伤有什么特别之处。感恩节,明尼在吃点心时把海兰医院的院长拉到餐厅角落——Thanks mom[38]——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我的外婆死在床上,脑门上有个黑洞,她旁边的棉被上有把枪还在冒烟。那是她从她丈夫那儿偷来的。很快,她的妹妹也告别了人世,姨娘阿比盖尔是在里士满的詹姆斯河瀑布越过栏杆自尽的。

好像我众多的毛病和怪异之处还不足以吓坏他们似的,海兰医院的全体医护人员都在心里暗暗地假设:我有自杀遗传基因。值班人员日夜不断。我根本就不想死——有这样的家族病,却又不想死,这是最难解释的事情之一。

白大褂的声音毫无表情:“不想自杀?你说的?可你在法国飞行员离开的时候吞了两片药。妒忌地跟你丈夫吵了一架之后,你又从悬崖上跳了下去。这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