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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开始的战斗,要直等到塞克罗·格朗德森林变成了一片片可可林的时候才停止。从帕莱斯蒂那到伊列乌斯那个地区里的居民,甚至伊塔皮拉的居民,后来就根据这一场争夺战来计算日子。
“那是在塞克罗·格朗德争夺战以前发生的。”
“那是塞克罗·格朗德争夺战结束以后的事。”
那是这片土地的开发时期中的最后一场大战,又是最残酷的一场。因此,多少年来,它始终留在人们的心头,关于它的故事口口相传,从父亲传给儿子,从老头儿传给小伙子。在各城镇的市集上,盲乐师们歌唱着那些在很久以前把这片黑色的可可地带弄得遍地鲜血的枪战:
黑夜巫婆横行时,
巫师临终直诅咒……
原来这些盲人就是这个国家的诗人和历史学家。他们弹起吉他,用甜言蜜语般的声调唱着歌,把本地区的传奇保存了下来。市集上的老百姓——前来出售面粉、玉米、香蕉和橘子的人们,以及那些来买东西的——都聚集在这批盲诗人的周围,听着在种植可可的初期,这世纪也刚开头的时期中发生的事。他们会把铜子儿投在这些乞丐脚边的瓦钵里,这时吉他就会呜咽起来,一副发抖的嗓子歌唱着那场过去了好久的、拼个你死我活的塞克罗·格朗德争夺战:
频频枪战几曾见,
街头死人堆如山……
有些人会蹲在地上,脸上堆着微笑,还有些人靠在手杖上,聚精会神地倾听盲人唱的故事。歌声由吉他伴奏着。那盲人唱着唱着,今天的人们眼前就出现了昨天的人物,他们开拓蛮荒,一边自相残杀,一边砍伐森林,栽种可可。有不少参加过塞克罗·格朗德争夺战的人如今还活着,其中有几个还出现在盲人唱的歌词里,可是听众们绝对想不到拿今天的种植园主跟昨天的开拓者来相提并论。世道变得那么厉害,好像那些开拓者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从前是一座神秘莫测的、由千年古木所组成的森林,今天在那儿却矗立着一片片可可林,结满了金色的果实。盲人们继续唱下去,他们的故事是可怕的故事:
俺来给你讲桩事,包你胆战又心惊……
一个叫你胆战心惊的故事——这就是塞克罗·格朗德森林的故事,就在米兰达兄弟和奥拉旭手下那三名“卡勃拉”在岔路上袭击西尼奥·巴达洛的那天晚上,儒卡率领了十二个人,在附近一带干下了一连串的暴行。他们先杀死了米兰达兄弟,据说是当作一个活榜样,就当着他们母亲的面干的。然后他们到费尔莫的可可林去,把他的木薯种植园放了一把火。他们没有杀成费尔莫本人,因为他正巧到伊列乌斯去了。
“这一回他又逃了命,”儒卡说,“下一回可一定逃不了。”
随后,他们到布拉兹那儿去,可是在那儿打了一仗,因为布拉兹和他手下的人动手抵抗。儒卡不得不撤退,撇下了一个手下人的尸体。至于对方牺牲了多少,那可没法知道。有一点是没问题的:安东尼奥·维克托打死了一个人,因为儒卡看见那家伙倒下去的。安东尼奥一口咬定说,他另外还打死了一个,可是他们都说不准。
二十年后,盲人歌者们来到在塞克罗·格朗德森林旧址上崛起的市镇皮兰吉和瓜拉西的市集上,会这样叙述这场械斗:
真可怜,真罪过,
百姓死了万万千;
奥家巴家的手下,
躺在地上肩并肩。
杀人多得像牛毛,
实在叫人真伤心;
每天日出到日落,
多少百姓丧了命。
看来在当年的那些日子里,人们到处去招募以枪法出名又公认为大胆的“雅贡索”。据说,奥拉旭曾经派人到内地去搜罗有名的“坏蛋”,而巴达洛兄弟在酬劳一个百发百中的来复枪手时,是根本不计较钱的多少的。夜色里充满了一片恐怖、神秘而惊险的气氛。不管走的是哪条路,不管这路多长多迂回,对旅人来说,总是不安全的。即使那些跟塞克罗·格朗德森林,跟奥拉旭或者巴达洛兄弟毫无关系的人,也得至少有一名“卡勃拉”,一个专干杀人勾当的人做伴,才敢在可可地带的公路上赶路。附带经营枪械买卖的五金商人,在那些日子里都发了财。那是说,除了塔博加斯的阿泽维多以外,他因为供应巴达洛兄弟连发来复枪,弄得破了产。多亏他在政界善于随机应变,才总算把自己的事业保全了一部分。后来,他在伊列乌斯开了一家小铺子,在穷困的晚年,对本城的青年学生们也会讲这一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