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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支悲哀的歌子,仿佛是大祸即将临头的预兆。风在海面上疾驰,卷起这歌子的旋律,送到四面八方,弄得这些旋律好像永远不会消失似的。这乐声叫人听了不由得悲从中来,缠住了三等舱里的乘客,其中有一个孕妇,紧揪着菲洛梅诺的胳膊。一个青年用响亮有力的嗓子唱着歌,由口琴伴奏。安东尼奥·维克托把一双长腿更靠紧些身子,在他的头脑里,一幅平静的埃斯坦西亚的景象,伊沃妮一声不吭地委身于他的景象,和一块尚未开发的土地的新形象混在一起了,这土地上多的是械斗、枪战和暴死,多的是金钱和大堆大堆的钞票。一个没有跟谁讲过话的单身旅客,从人群当中挤出来,直挺挺地躺在甲板上。月亮在海面上拖着一条血红的尾巴,歌声扣着人们的心弦:

我的爱人,我如今离开你,

从此就一去不回头。

这会儿,大家的脑海里涌现出一幕幕幻景,那是些别的遥远地方、别的民族、别的海洋、别的海岸,或者是一块给旱灾剥光了皮的乡村土地。这条小船上,有很多人都在家乡留下了爱。有的就是为了这份爱而离乡背井,去寻找能赢得爱人的金钱,去寻找能买到幸福的黄金。这种黄金就在伊列乌斯一带,长在那些可可树上。这支歌子说,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还说,在那些地方,死神正躲在每棵树背后等待着他们。还有这个月亮,当船在海浪上颠簸的时候,这个月亮是红红的。

那个披着披肩的老头儿光着腿,脚上没有穿鞋。他抽着一个香烟头,目光非常严峻。有个人向他要一个火,老家伙就吸了一口,使火又旺了起来。

“多谢多谢,老大爷。”

“好说好说。”

“看光景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是刮南风的季节。有时候刮得猛,什么船都抵挡不住。”

“西阿拉才是个起大风暴的地方,”那妇人插嘴说,“要是刮起风来,你会以为是世界末日到了呢。”

“我听说过,”老头儿说,“是啊,人家正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们走到一群人的身边,这群人正站在几个打牌的人的周围说着话。

“你是伊列乌斯人吗?”

“我到过塔博加斯,如今快五年啦。我是乡下人。”

“你这么一把年纪了,上那儿去干吗?”

“我儿子若阿金先到那儿去了。他还算混得不错,搞了一个小可可林。我老伴死了之后,他写信来叫我去了。”

他跟着就不出声了。看他的样子,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听那音乐,这音乐给风一直送到那消失在夜色中的城市里去。大伙儿都眼巴巴地等着,只有头等舱里传来的轻微的人声和那黑人的歌声打破了沉寂。

从此就一去不回头,

死在那遥远的地方。

大家冷得直发抖,歌还在唱下去。南方猛地刮来一阵狂风,船就在浪上颠簸。许多人从来没有坐过船,他们是乘着一列满载移民的火车,穿过内地那些荒凉的灌木林而来的。那老头儿用一双严峻的眼睛打量着他们。

“你们听清这歌词了吗?‘死在那遥远的地方。’真是这样,一点也不假。不管是谁,一到了那儿,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好像有一种魔法,把你给迷住了。简直像个陷阱。你们知道,人家——”

“可是那儿有的是来得容易的钱,对不?”那小伙子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钱——就是钱哪,把他们都给迷住了。人家到了那儿,挣到了一点儿钱,因为感谢天主,那儿的确是挣得到钱的——可是,这种钱哪,也给人带来了厄运。这是带着祸根的钱。它不会安安分分地留在谁的手里。你种下了一些可可树……”

这会儿,音乐声越来越轻了。打牌的人打完了一局。老头儿朝四下那些听出了神的人扫了一眼,然后紧盯着那小伙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