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堡
1891-1967
苏联俄罗斯作家、社会活动家。生于工程师家庭。曾任世界保卫和平委员会副主席。早期作品有诗集《我活着》、《祈祷俄罗斯》等,长篇小说《尼古拉·库尔波夫的一生和毁灭》等。中期有长篇小说《巴黎的陷落》(获1942年斯大林奖金)《暴风雨》(获1948年斯大林奖金)。后期有长篇小说《九级浪》和中篇小说《解冻》及六卷回忆录《人·岁月·生活》,这几部后期作品,均引起很大反响,此外,尚有评论和政论多种行世。
帕斯捷尔纳克
我来到莫斯科不久便遇见了鲍·列·帕斯捷尔纳克,他把我带到他家里去了(他当时住在普列奇斯坚斯克大街附近)。我的笔记本上有一行简短的字句:“帕斯捷尔纳克。诗作。怪脾气。楼梯。”
我拿起另一个笔记本,翻到1941年7月5日。在“德国人说,他们已渡过别尔津纳河”这一行文字之后和“五点钟,罗佐夫斯基”之前记道:“帕斯捷尔纳克。疯狂”
1917至1941年……在这二十四年间,我有时很少同帕斯捷尔纳克见面,有时几乎每天相见。这个期限对于了解一个哪怕是十分复杂的人似乎也是很充裕的;但是我却往往觉得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依然同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么神秘;这也说明了1941年的摘记。我喜欢他,无论过去和现在我都喜欢他的诗;在我遇到过的所有诗人当中,他口齿最笨,又最接近音乐的要素,最富有吸引力,又最使人难以忍受。我现在打算按照我所见到的和我所理解的那样把他描绘出来。这将主要是1917至1924年的帕斯捷尔纳克,当时我们经常长谈、通信。1926年、1932年、1934年在莫斯科,1935年在巴黎,尔后又在莫斯科——在战争的前夜和战争爆发后最初的几周,我们都经常见面。我们没有发生什么龃龉,却不知为什么就默默地分手了;偶然相逢时,也只是互相握握手,说是必须再见见面,然后就分手了,直至下一次的偶然相逢。自然,我并没有全面描述帕斯捷尔纳克的奢望,甚至也不想写他的青年时代,——他身上有许多东西是我不理解的,也有许多东西是我不知道的;不过我将要描绘的既不是一尊圣像,也不是一幅漫画,而是肖像的习作。
让我从头说起。我们认识的时候,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是二十七岁,这是在那一年夏天,用帕斯捷尔纳克的话来说,在那一年里
人人都在干旱和半饥半饱中生活,
在斗争中变得冷酷无情,
生活中时刻出现的奇迹,
已不能使任何人感动。
我迷惘而忧郁,帕斯捷尔纳克愉快而兴奋。那一年对于他来说是特别值得纪念的一年:
它之所以被人永志不忘,
还因为尘埃使它微微肿胀,
因为风儿嗑着葵花子儿,
把壳儿乱拋在牛蒡上,
因为它用一株陌生的锦葵引导我,
像引导一个瞎子一样,
为的是让我乞求你,
在每道篱笆旁。
帕斯捷尔纳克在这一年深有所感,写了《生活是我的姊妹》一书。我对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作了如下的描述:“他向我朗读诗。我不知道使我最为吃惊的是他的诗,是他的面孔,是他的声音,还是他说的话。我告辞了,但耳朵里充满了声音,而且头痛。楼下的门锁上了——我在他那里一直坐到两点钟。我去找看门人,他不在。我转了回去,却找不到帕斯捷尔纳克住的屋子。这是一幢带有过道、走廊和亭子间的房子。我明白在天明以前是出不去了,便俯首听命地在楼梯上坐下。楼梯是生铁做的,黑夜在我的脚下蠕动。门突然打开。我看见了帕斯捷尔纳克。他睡不着,出来散步。我在他住的那套住宅旁边坐了足足一小时。他看到我毫不惊奇,我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