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凯瑟琳太苦恼了,反倒不觉得害怕。旅途本身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而她上路之后,既不害怕路途的漫长,也不觉得途中的寂寞。她仰靠在马车车厢的一角,眼泪夺眶而出,就这样坐在马车里出了诺桑觉寺,赶了几英里路之后,才把头抬起来;当寺院内的最高点几乎要从她视线中被遮去时,她才转过眼来向它望去。可叹的是,她此时走的这条路,就是十天前高高兴兴地往返渥德斯顿时经过的同一条路;赶了十四英里的路,又看到了第一次在心中留下如此不同的印象的事物,种种痛苦的感觉因而变得更加令人痛苦了。随着她越来越接近渥德斯顿,每跑完一英里路,她的痛苦便增添一分,而在离渥德斯顿不到五英里路的岔路口,她想起了亨利,他离她这么近,然而他却一无所知,这时候她的心中是极度的悲伤与焦虑不安。
她在那里度过的那一天是她一生中最最快活的一天。正是在那里,正是在那天,关于亨利与她本人,上将用了那样的词语,说了那样的话,流露了那样的表情,使她不得不非常肯定地相信,他实际上是希望他们俩能缔结姻缘。是的,仅仅十天之前,他还用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欣喜万分,他甚至还用意味深长的话语使她感到窘迫不安!而现在,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抑或她没有去做该做的事,结果受到了如此迥然不同的对待?
她可以怪罪自己对他唯一一次的冒犯,但他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她那么无聊骇人的怀疑也只有亨利和她自己心里才知道;而且她相信他们两人都不会泄露这个秘密。无论怎么样,亨利是绝不会蓄意将她出卖的。假如事情真的那么倒霉,他的父亲竟然了解了她胆敢去想、去寻找的是什么,了解她那莫名其妙的空想和有损他名誉的搜寻,那么,不管他怎样气愤,她都不会觉得惊讶。假如他父亲得知她曾把他当作杀人凶手,就算他将她逐出门外,她也不会觉得惊讶。然而她相信,给她带来如此痛苦折磨的正当理由,他是绝对提不出来的。
尽管在这个问题上她的种种猜测使她焦虑不安,但这并不是她心中想得最多的问题。她心里还有一个更现实、更急迫、更强烈的想法。亨利明天回家,听说她已经离去,他会怎样想,会有怎样的感触、怎样的神态,这是一个既有份量又让人关注的问题,这个问题压倒了其他一切想法,一直不停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时而使她焦虑,时而又给她以抚慰;有时她会产生他已默认的忧虑,有时却又信心十足,认为他会感到遗憾与愤慨。对上将,毫无疑问,他是不敢去责备的;然而对艾丽诺——她的事情他有什么不可以对艾丽诺说的?
怀疑与疑问无休止地不断重复着,而她的思想又不能在任何一个疑问上有一刻的静止,于是时光就在这无休止的怀疑和疑问中流逝,而她的旅程也比她预想的进行得快多了。马车一出了渥德斯顿的地界,种种思虑使她无暇去注意周围的景物,同时也让她忘却了旅途的进程,尽管道旁的景物一刻也不能吸引住她的注意,然而她也不觉得哪一个路段乏味。她不觉得旅途乏味,还另有一个原因,即她并不急于结束她的旅程;因为就这样回到富勒顿去,几乎破坏了她与最热爱的亲人重聚的喜悦,虽然她离家已经很久——将近三个月了。她要说什么才能使自己不丢面子,家里人不难受,自己也不会因承认这一点而增添悲伤,不会加深无谓的愤慨,而且也许也不会使有错无错的人都卷入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相互敌意中去?那样的话,她就永远不能公正地述说亨利与艾丽诺对她的那份友情;深切地感受到这份友情,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而倘若家人因他们父亲的过错而对他们产生怨恨,对他们有不好的看法,那是会刺伤她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