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默不长不短,丛欣没再等他的答案,对他说:“我来出差之前,刚去看过外公外婆。”

“朱师傅他们好吗?”时为问。

外公是他的外公,但他习惯叫朱师傅。倒是她,总是管二老叫外公外婆。

丛欣说:“外婆身体还好,外公前段时间感冒,咳嗽了总有个把月。医生说老先生年纪摆在这里,不能像年轻时候一样由着性子来。他倒也听劝,自己下决心把烟戒了。”

这话叫时为意外,过去劝朱师傅戒烟,朱师傅总翻脸,说我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嗜好,坚决不戒。这回突然戒了,像是突然服了老。其实不服老才奇怪,八十五岁的人了。时为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他跟老人总是报喜不报忧,原来老人对他也一样,每次视频都说过得很好,身体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是为了叫他放心,丛欣转而说起自己:“我就快调回上海了,以后可以常去看他们。”

“你原来是在哪儿?”他明知故问。

“长白山。”她回答,“去年年初过去的,接手集团收购的一个度假村,我在那儿做DGM

deputy general manager

。”

“升挺快啊。”他真心地说,听上去却还是像揶揄。

她倒也不在乎,自嘲:“都是拿加班换的。”

他说:“副总可是管理层。”

“什么呀?活在监控下面的都是一线。”她仍旧自嘲,再添上细节,“碰上旺季或者大活动,人手不够,管你是什么Manager,铺床、跑菜、对账单、给VIP客人切水果烫衣服、帮礼宾部开电瓶接驳车,忙起来都要干的。”

同在款待业工作,他其实也差不多,想起过去的几年,难免有些感慨,面上却只是说:“这么拼啊?”

她也只是笑答:“以酒店为家,以家为酒店。”

是两个人都熟悉的古早口号,二十多年前在江亚饭店地下室的员工食堂和休息室里随处可见。

电热水壶里的水已经烧开,蓝灯灭了。他这才回神,撕掉杯面的包装,揭开盖子,把沸水倒进去。

然后重新盖好,放到她面前。

“当心烫。”他对她说。

她忽然问:“你记不记得从前?”

他反问:“多前的从前?”

“幼儿园那会儿。”她说。

他轻轻笑了声,觉得这时间线推得有些荒诞。

但她还是开始回忆:“有一次,我趴灶台边看煤气灶上热着的菜泡饭,用勺子舀一点尝了尝,温的,就以为那个铝制小锅也是一样的温度,直接上手拿……”

这下他真的笑起来,意外自己真的记得。

那时候他们是邻居,两家合用一间厨房。两个人都才五六岁,她傻不拉几的给烫到了,喊痛,还哭,又不敢叫大人知道。是他抓住她的手去冲自来水,然后发现夏天楼顶水箱里的水给晒得可以直接洗澡。也是他想了个招,从冰箱里拿只生鸡蛋给她握着,等到变成常温,再换一只冰的。忘了痛,又开始楼上楼下胡天野地地玩。也不知怎么折腾了那些蛋,后来外公做饭,敲一只蛋,再敲一只蛋,每一只都散了黄。

等面熟的两分钟,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直到他把塑料叉子递给她,带着一种只有他们知道来由的嘲讽又说了一遍:“当心烫。”

她接过去,揭开盖子,吃了一小口,在氤氲的水汽中笑了,说:“闻着好香,小时候闻到这种味道,总以为能有动画片里吃到美味的那种……炸开烟花的特效。”

话说得有点傻,时为却被触动,恰如曾经信誓旦旦要做的职业,如今只剩淡淡的厌倦。他不想深谈,只笑了笑,提醒:“这是方便面。”

脑中还是关于那个暑假的记忆,他们一起趴在床上看电视,中午一起围着小桌吃饭,学着《中华小当家》或者《食神》里的片段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