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变故的到来, 如雪泥鸿爪,起初无迹可寻。

云间坞山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时,谁能想到后续事。

鹅毛般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东苑小子们全体脱了袍子和里头夹衣,只穿一条犊鼻裈, 从年纪最大的李豹儿到年纪最小的冯阿宝,一律光着膀子, 哆哆嗦嗦地站在雪里。

每人搓两个雪球, 两人一组, 互相把对方的前胸后背都拿雪擦得通红发热, 周敬则亲自过来教授武课,背手站在旁边查看, 满意地一点头,

“从今日开始, 每日例行两个雪球擦身, 直到开春积雪融化为止。”

“雪球擦完全身, 气血活络, 童子们两人一组排成长列,沿着坞里跑一圈回来。周某在此处等着你们。”

“等跑完回来,全身发汗, 经脉舒展,你们可以开始上武课了。”

大雪里的东苑众童子:“……”

纷扬飘散的飞雪里,阮朝汐被叫进了主院书房。

“下雪了。从今日开始的整个冬天,东苑停了文课,武课你不必去。”

隔着院墙, 东苑隐约传来痛叫之声,童子声线清脆, 李豹儿的哎哎大叫声格外明显。荀玄微往东苑方向遥遥望了一眼,把书案上的小碟推了推。

今日小厨房做的是胡饼。

阮朝汐坐在长书案对面,也在侧耳倾听东苑传来的声响。

她以东苑征召童子的身份入了云间坞,却又和同伴分离,东苑童子们吃苦受累时,她独自坐在点起炭盆、温暖如春的书房里。

阮朝汐嘴上没说什么,心底异样的感觉又升起,捏着一块胡饼,尖牙细细地磨饼,半晌没吃完一块。

荀玄微看在眼里,并未劝说什么,转而在半尺高的文册间寻觅片刻,找出早准备好的一沓信纸,递了过来。

“杨斐替你们开蒙两月有余,阿般看看,能认出几个字。”

阮朝汐把胡饼放下,擦净了手,小小身影笔直跪坐,双手捧过了信纸。

一沓字纸,通篇天书,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除去‘大’,‘一,’‘天’,‘十’几个极简单的字,其余认得的只有末尾一个‘阮’字。

“陈留阮氏是豫州大族,祖上可溯源两汉,诗礼传家。”荀玄微抬手点了点末尾那个‘阮’字:

“这是阮大郎君的亲笔书信,前些日子你见过他当面。其人外表放达纵情,但仔细看他的字,放达在外,内秀其中。”

修长手腕把书信又推近几分, “东苑整个冬日都上武课。你若有心在冬日里进学,不妨多观摩阮大郎君的字迹,能学起来最好。”

阮朝汐低头翻过纸张。

杨先生教授的正楷字横平竖直,阮郎君的字体飞扬跳跃,好看得很,但是……横不平竖不直,横如奇峰崛起,捺若大江奔流。

她盯住面前的信纸,秀气的眉头缓缓蹙起, “学阮大郎君的字……有点难。”

荀玄微并不勉强,慢悠悠地把纸张就要收回,“做不了?”

阮朝汐一横心,按住信纸,“能学。”

虽说一口应下,但她心里有疑问。

拿着阮郎君的亲笔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荀玄微的耐心极好,并不开口催促。阮朝汐终于还是把疑问说出了口。

“学会阮大郎君写字,为什么就算冬日进学了?我本来惯例要每日练字的。”

“学人写字是很大的本领。”荀玄微把茶汤放下,耐心地和她解释,

“你每日练习正楷是极好的。然而,只会正楷并不足够。当世极重风骨韵致,见面以品貌取人,诗书以字品取人。士族家学渊源,不同家族的字迹各有门第风貌。你若学好了阮大郎君的字,不啻于霍清川的文才,徐幼棠的武学,将来有大用。”

阮朝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学人字体,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成的。阮郎的字迹潇洒飘逸,不难模仿,耐心即可。”说到这里,荀玄微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长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