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已经忘了它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东西。在路上那几个月间,它在我的外套里面颠簸摩擦,封面有点磨蚀和污秽,但封皮染着的颜色依然是一片深红,黄金压制的字母和花纹完美无缺,包着银丝和银夹子的四边也没破损。小姐说得对。它是罗马出产的书中最好的。如果在门庭若市的妓女家中,它会带来很大的乐趣——既可以研究怎么开锁,也可以欣赏里面彼特拉克诗歌的美妙。如果把它交给当铺,利用买到的时间,我们至少能赚钱将它赎回来。
再次看到我,他似乎非常高兴。在后面房间,柜台上摆着水和一盘坚硬的小饼干,我敢说那是他的晚饭,他拿起一块饼干请我吃。我知道他的好意,接受了,不过它没什么味道,而且很干,我咽得难受。
书摆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他看了一眼,但没碰它。
“它不是《圣经》,”我说,“它是一本彼特拉克写的书。”
“这人是谁?”
“他是……他过去是个诗人和哲学家。”
“是基督教徒吗?”
“是的。”
“那么这本书讲的是宗教的事情了?”
“是的。不。不全是。我觉得它关于生活和爱情的内容更多。”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它。法律很清楚:不得典当基督教的东西。”
“什么?我的珠宝是邪教的吗?”
他笑起来。“禁令是关于字词的。书籍。特定的人工制品。来自教堂的东西。或者武器。”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的珠宝镶嵌在一把匕首上,那你就不会要?”
“是的,我不会要。我不能要。这不仅是威尼斯的法律,我们犹太教也是这样规定的。”
“那又怎样?你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受到惩罚吗?”
“我想双方都会受到惩罚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你可以只买封皮和银饰啊,这样内容就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了。可惜它上了锁,我都打不开。”
天知道噢,我试了好多次,像玩骰子般拨动那些数字,想破解它的密码。在旅途中,当我蜷缩在船舱里的铺位上,徒劳地在想象增厚海水和我之间的木板时,有好几次实在受不了,如果有工具的话,我肯定会把锁头劈开,就为了让我的思绪离开所处的世界,进入另一片天地。
父亲教会我读书之后,我知道他对我的好学不倦感到欣慰。他曾用彼特拉克的情诗追求母亲。身为教师的他认为知识和财富一样重要,所以他把对文字的热爱都传给了我。如果他死的时候我不是那么小,我相信我的生活肯定会和现在不一样。虽然我现在的职业和我的身体一样会让他觉得丢脸,但在我们那些恣欢纵欲的宴会上,我能当着更博学的人的面背诵很多针锋相对的哲学对话,我想这或许能打动他。
“他说什么,这个皮特腊科?”
“他说到了美人和爱情。”
“都说了些什么呢?”
“嗯,都是些关于爱情的诗词。但是,”我看到他皱起眉头,赶忙补充说,“他既是诗人,也是哲学家。他警告说,男女之间的情欲可能会变成疾病,侵蚀意志,将他们拉进通往地狱的疯狂之中,而对上帝的爱则超越了肉体,解放了灵魂,让灵魂得以踏上升入天堂的道路。”
“基督教徒同意这个观点吗?”
“同意啊,”我又想起了我父亲,在他看来,彼特拉克和圣徒差不多,“不过这真是知易行难。”
“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坐着,对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但我想上帝的律例本来就很难。那是负担和挑战。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
我喜欢他这么认真。他好像既好奇又坚定。我在想如果我是他,那该有多奇怪。居住在一个城市,却融不进它的生活;被视为异教徒,然而觉得周围的人才是异教徒;自以为是上帝的选民,却被别人当成魔鬼的使者;受人忌恨,日落之后被关在某个居住区里面,却还得付钱给那些看押自己的门卫。他们夜里都干什么呢?把时间用来朝拜吗?或者跟其他人一样,也跳舞,也大笑,也讲故事,也将鸡巴插进他们老婆温暖的洞里?他们就像是从印度群岛来的,我对他们了解很少。也许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