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难以忘怀的时代
你要我说,有什么心得?我说,书已拜读,纸张不错。
——约翰·威廉·格莱姆
货币好比政治肌体的脂肪:脂肪太多,身体就不灵便;脂肪太少,又要得病。
——威廉·配第
我们的书香
今天,我们也许不会对一张纸分外看重,不屑去端详它,因为它实在平淡无奇。但我们不要忘了一张纸的“祖先”,其来历却非同寻常的。我们常说纸是蔡伦发明的,这话到底是不大经得住考验的,就像大家说毛笔是蒙恬发明的,汉字是仓颉创造的一样,那只是将集体智慧的结晶神话到某些确实为该项事业做出较大贡献的人身上,树立权威是为了让后人对其功业崇敬不忘。像上述诸位,至于说他们发明该项东西,就免不了有附会乃至夸张之嫌。但如果你说蔡伦对中国造纸术的发展居功至伟,我是不反对的,因为他的事迹究竟不像蒙恬、仓颉那般渺茫无考。宋朝两位四川前辈苏易简、史绳祖已对此作出了令人信服的怀疑及其相应的证明,前一位说:“汉初已有幡纸代简,成帝时有赫蹏书诏。应劭曰,赫蹏,薄小纸也。至后汉和帝元兴,中常侍蔡伦剉故布及鱼网树皮而作之弥工,如蒙恬以前已有笔之谓也。”(《文房四谱》卷四《纸谱·二之造》)后一位谈道:“纸笔不始于蔡伦、蒙恬,……但蒙、蔡所造,精工于前世则有之,谓纸笔始此二人则不可也。”(《学斋占毕》卷二)由是观之,考证出谁发明了纸,并不是最重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发明了纸。
至于说成都在纸的发展过程中的特殊贡献,在史籍中的记载并不太早。但从早期产纸所用的原料来看,成都对中国的造纸术当有相应的贡献,比如竹子、麻、楮、渔网等材料在成都是并不缺乏的,竹子、麻和楮还是盛产。大诗人苏轼曾透露过布之边角余料可作纸之事,而且说四川在这方面也比别处做得好:“川纸取布头机之余,经不受纬者,治作之,故名布头笺,此纸冠天下。六合人亦作,终不及尔。”(《东坡志林》十一卷)更为重要的是,成都在西汉末年不仅成为西南最大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重要的商业贸易中心,与洛阳、邯郸、临淄、宛并称五大商都,简称“五都”。虽然当时成都的人口户数仅次于长安,但其总人数为三十八万,可能还在长安之上,居第一。成都既然如此繁荣,依我的揣度,必然得有其繁荣的基底,及其繁荣后的作为。
从基底上讲,汉代文翁兴学,不少人不惜长途跋涉到长安求学,为蜀地培养了一大批人才,于是“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汉书·文翁传》)。像这样大批的倡导求学之风,加上经济之繁盛腾飞,其相应的作为和要求必然是,对于纸必有相应的需求。尤其是从长安学了回成都,如果是竹简,运输也是个相当劳烦的问题,只是史籍湮没不载而已。迨至唐朝,造纸术向称繁荣,其主要产地便是越(浙江)、蜀(四川)、扬(扬州)、韶(广东)、蒲(山西)、江西的临川等(见李肇《国史补》)。四川在纸的主产区处于第二位,成都因其重要地位——唐代有“扬一益二”之美称——必然在川纸的产量及质量中占相当重要的份额。各地繁荣的造纸业,以及启于隋、兴于唐的科举考试,都对印刷术的出现必然有相当的助益和迫不及待之需求。而关于雕版印刷的发明,著名印刷史专家张秀民举出七种之多的说法(《中国印刷术的发明及其影响》),如隋代、五代等,但我比较赞同唐代发明雕版印刷术的说法。
关于唐代发明雕版印刷术,既有文献的记载,又有实物的发现。从文献来看,成都不乏光荣的记载,就实物来讲,成都亦有珍贵之铁证。公元825年1月文学家元稹为白居易的《白氏长庆集》作序时,说白居易的诗“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走马之口无不道。至于缮写模勒衒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白诗不愧是老妪能解,其书可沿街叫卖,到处用来换茶酒吃。除掉元稹对白诗推崇的夸张之外,其中可知白诗被“模勒”亦即雕版印刷的一定不少,而且还有一条他为白居易作序时的自注文,与李肇言及扬、越为纸的主产区的事实相符,“扬、越间多作书模勒乐天及余杂诗,卖于市肆之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