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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旺斯一位牧羊人的叙说
(本文最初发表于1873年4月8日的《公益报》上——原注。)
我在吕伯龙山上放牧的那段时间里,连续几个星期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孤零零地同我的狗拉卜利和一大群绵羊在牧场里厮守着。蒙德吕尔山上的那位隐士上山采药,不时从牧场经过;我偶尔也能见到彼尔蒙的烧炭工人那黝黑的脸膛。可这些人都很天真幼稚,常年离群索居已使他们变得沉默寡言,与人交谈的兴致自然也就消失殆尽了,况且他们对山下村镇和城里人在说些什么也一无所知。每隔十五天,农场的人便赶着骡子为我送来半个月的食物,因此当我听到上山的路上响起骡子的铃铛声,当我看见农场小家伙那机灵的脑袋、或瞧见诺哈德老婶子那条橙色的头巾在坡道处渐渐露出时,真是快乐极了。我让他们讲述山下家乡的新闻,说说哪家做了洗礼,哪家婚迎嫁娶,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想知道主人女儿的近况,这位斯特凡娜特小姐是方圆几十里最漂亮的美人。我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打听她是否常去参加晚会,常去找人聊天;是否又有新的情郎向她献殷勤。有人问我,像我这样的山间贫苦的牧羊人打听这些事又有何用,我会回答说,我已经二十岁了,况且这位斯特凡娜特小姐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然而,一个星期天,又到了农场该送食物的日子,可农场的人却迟迟未到。上午我寻思着:“也许大伙都忙着做弥撒去了。”临近中午,下了一场暴雨,我琢磨着,雨后路滑,恐怕运货的骡子是无法上路了。可转眼间雨过天晴,碧空如洗,阳光、水珠在山间交相辉映。下午三点左右,在叶间雨水的滴答声和暴涨的溪水的轰鸣声中,我终于听到了骡子的铃声,那么欢快,那么清脆,好似复活节的钟声一样。但这赶骡子的人既不是农场那小家伙,也不是诺哈德老婶子。你们猜是谁!……孩子们,正是我们的小姐!是小姐亲自来了。她端坐在骡背上的柳条筐之间,山间的空气及暴雨带来的清爽使她的面颊显得格外红润。
农场那小家伙病了,诺哈德老婶子到她孩子那儿去休假。漂亮的斯特凡娜特一边从骡背上下来,一边诉说这一切,她还解释说来晚了是因为走迷了路。可看她穿的那身节日盛装:花色饰带、亮丽的裙子、诱人的花边,与其说她在荆棘丛中寻道探路,倒不如说她在舞会上耽搁了。噢,多么娇美的姑娘啊!我的眼睛看着她决不会感到乏味。说真的,我还从未离她这么近看过她。冬天时有几次,当羊群回到平原上,晚上我回农场吃晚饭时,见她在饭厅里急促地来回穿来走去,从不与仆人搭讪,她总是打扮得很漂亮,还带着几分傲气……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只是为我而来,难道这不让我受宠若惊吗?
她从筐里取出粮食后,便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担心裙子被刮破,便略微撩起漂亮的裙子,走进围栅,想瞧瞧我歇息的地方,看看那用麦秸和羊皮搭成的小屋;墙上挂着我的大斗篷,我的牧羊棍,我的火石枪。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十分开心。
“那么,你就住在这儿,可怜的牧羊人?你总是孤单一人,该多烦闷呀?你都干些什么?又想些什么呢?”
我真想回答:“想您,女主人。”我不会撒谎,心慌意乱之下竟然找不到一句要说的话。我想她已经对此有所察觉,这个淘气鬼还要略施小计,让我丑态出尽,她却自得其乐:
“牧羊人,你的女朋友呢,她是不是有时上来看看你?……也许是只金色的小母羊,再不就是在山巅上飞奔的艾斯特蕾尔仙女……”
对我说这话时,她本人就带着一副艾斯特蕾尔仙女的神态,她向后仰着头,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她飘然而至,又要匆忙离去,她的到访真像一场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