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东南亚的中华潮

复辟都维持了多长时间?算一算,英国斯图尔特王朝的复辟持续了二十八年;法国波旁王朝的复辟是十五年;法国在印度支那复辟有八年(考虑到他们毕竟算是对付了越南独立同盟会(1)的抵抗运动);荷兰在印度尼西亚的复辟则根本没有维持住(未待付诸实践就已叫停取消)。所以英国在新加坡和马来亚(2)的复辟又会命数几何呢?在我生平第二次穿行连接新加坡岛和马来亚陆地的长堤公路之时,这些想法纷纷涌入我的脑海。我初次从新加坡去往柔佛(3),是早在27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来,“H.D.”那两个首字母所代表的意思,已然发生了彻底改变。1929年那时的“H.D.”是拉丁语“统治者”的缩写,也号称“吉卜林(4)式不可战胜的西方人”。但自打我初过此地之后,同样这条堤道也见证了军事溃败之下“H.D.”的轰然垮台;国王的千军万马也无法将“大胖蛋”(5)一劳永逸地再次扶起。他们做到了暂时把它放回原位,但是这种不牢靠的复辟能指望持续多久呢?

诚如拿破仑和过去其他穷兵黩武者一样,日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改变了历史进程,受益的是他们无心之下成就的各方,并非他们自己;对于一时被囊括进短命的日本“共荣圈”的各个国家而言,最关键的问题是:日本征服者被击退之后,最终由谁来接替他们?通过向其他人种证明在亚洲和非洲帝国的西方统治者并非半神,并非像过去两个世纪那样不可战胜。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还有美国人,我们统统像九柱戏的木柱一样倒下了;多亏有科雷希多岛(6)顽强的保卫战,美国人总算在一片惨败中挽回了他们的军事荣誉。三个欧洲强国都被打败,颜面尽失。只有葡萄牙人保住了澳门和东帝汶,西方的旗帜还在那儿继续飘扬。全体英军投降之后,新加坡沦陷,这是无可挽回又无法消除的一大历史事件。

1956年9月16日这一天,我穿越新柔长堤公路,此行有何使命?我去参加在柔佛举办的一届代表大会的首场会议,会上来自印度尼西亚的代表团要和马来亚的马来代表团进行商谈。代表大会旨在统一马来亚和印度尼西亚不同的马来语,推进马来语的规范化进程。团结就是力量。从东北的菲律宾一路到西南的马达加斯加,都说同属马来语的各种方言。这正是此次印度尼西亚—马来亚语言文学大会议事日程上的基本问题。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7)武力征服者,不管是中亚人还是欧洲人,都是来了又去,而华人店主长久以来都只进不退,或早或晚,随店主其后而来的是中国农民。如今,我们可以观察到长流不尽的中华潮正一寸寸上涨,澹澹漫过整个东南亚。新加坡可能说得上是英国企业(8)创建的,而今变成了华人的城市:作为未来中华“共同繁荣圈”的首府,很可能经久不衰,因为它由商业潜能所缔造,而非军事力量。那些华人店主绝非流氓暴徒,他们总是小心防卫,用铁质栅栏和活动遮板同外界隔开,集中住在“唐人街”,类似于中世纪西方基督教国家中的犹太人聚居区。他们始终害怕经济上不在行的东南亚人民这一方会发狂报复,他们为之服务,但与此同时也对其进行剥削。他们有焦虑不安的时候,然而他们终究立足生存下来,并且兴旺发达。他们的学校和坟冢都着眼长远,修建得宏伟壮丽,无论是对他们施行集体迫害还是制定歧视性法规,都阻挡不了这样温和徐缓却又百折不挠的中华潮涌。

越南——这个分裂的国家反共的南方这边——恐怕是东南亚各国当中受到最严峻威胁的。不久前他们通过的反华法案,让人想起西哥特人(9)时期和中世纪时期西班牙的反犹法令。在6个月到12个月的宽限期过后,将把侨居越南的华人排除在11个特定职业从业者的范围之外,而且在该国出生的全部华人都已经正式转为越南国民。但越南这项极端的法规不也很有可能造成和西班牙一样的后果吗?在西班牙,犹太人被强迫受洗,结果是不久以后,每三个当局承认的西班牙大主教和大公中就有一个人秘密信奉犹太教。看来,在越南的商店零售业和规模更大一些的商业活动,可能会继续掌握在名义上是越南国民、实则是华裔的这些人手中。欧洲帝国主义扩张者、来自日本的征服者和东南亚民族主义者都一样,我们都一直在为闷声发财的华人小商贩增加收益,而自己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