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看起来全无异状,实则双膝韧带中,钉满了细细密密的棘刺,此刻抵在地面上,纷纷如活物般往肉里钻。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动弹。

正是因为他惜命,他才不敢开口。

解雪时凝视着他,忽地一击掌。

铁门倏然翻开,几个狱卒拖进来一口沉重的铁箱。箱盖翻开,露出里头空荡荡的木板。

解雪时取了一张素绢,在箱底上细细揩拭了一圈。绢上立刻沾了一层焦褐色的细屑。

阿丹慕一见之下,面色大变。

“这些东西,想必你不会不认得。”解雪时道。

“大人……这,这是沿途取暖剩下的炭灰。”

解雪时也不多言,将素绢一卷,投入火盆之中。火舍一卷,立刻腾起一股奇异的,泛着焦酥味的烟香来。

“价值千金的煤灰,当真奢侈!”解雪时冷冷道。

阿丹慕哑口无言,终于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原来,那日他们发现鬼母像的破庙里,还有几具行商的尸体。

那原是商队谴出来探问歇脚处的,谁知遇上暴雪,破庙坍塌,横死其中。商队见他们迟迟不归,便到附近,左右探寻。

正巧阿丹慕一行,因马匹冻毙,无力载鬼母像进京,大喜大悲下,六神无主,只得大雪中叩拜鬼母,以期菩萨显灵。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果然等到了一支商队。

商队有护卫仆夫,彪悍强劲,亦有高头健马,领队名为胡罕,也是异域相貌,高鼻深目,发如亚麻,眼珠翡翠青。

一问之下,乃是淡巴国的行商。

阿丹慕大喜过望,当即许以重利,请求他们一道送鬼母像进京。

那领队却面有忧色,踟蹰不肯应允。

阿丹慕再三恳请,他方才吐露分毫。原来淡巴国盛产淡巴菰,叶片细长,烘培之后,以火燃之,啜吸烟气,可令人脏腑生热,驱除寒气,飘飘然有凌云之意。

这淡巴菰甚是珍奇,贵逾黄金,一斤碎屑便可易名马宝驹一匹,淡巴与大襄通商已久,常有商队专程往返,将淡巴菰贩给王公大臣。

这支商队,便是为此而来。谁知道大雪封道,尚未来得及进京,禁令已经张贴在城外。

他们来得不巧。

原是宫中内侍,素来得底下人的孝敬,吸食淡巴菰成癖,几个瘾头重的,神智昏聩,镇日里躲在内库里吞云吐雾。

时间一久,连伺候皇帝都不太上心,小皇帝素有在御书房里小憩的习惯,那内侍舍不得革囊铜管,便偷偷斜插在背心里,待服侍皇帝睡下,就趁势溜到殿外撮弄。

其间云腾雾缭,弥散殿中。

谁曾想皇帝睡梦之中,八脉舒张,口唇焦灼,竟是起了一身的疹子,大病累日。

解雪时大怒,彻查宫中上下,果然揪出这内侍。那内侍咬死不认,背心上却赫然是一连串烟灰烫出来的细点子,肌肤焦灼,依旧浑然不知。

解雪时平素礼佛,《楞严经》中,将此物视同脓血,污浊腥臭,他自是不喜。如今又深知长久吸食此物,损毁心智,当即署了禁令。

凡售贩此物者,需全数上缴,私携者死。

胡罕一行,前日里抵达京城,一见禁令,当即被唬得魂飞魄散,又舍不得其间暴利,如夹尾垂涎的饿狼一般,在京畿一带周旋,始终寻不到契机。

阿丹慕哀求颇久,胡罕这才微微一笑。

“行商在外,诸多不便,借些马匹,本是义不容辞。”胡罕道,“只是……小弟也想求借一物。”

阿丹慕连忙问何物。

胡罕道:“名。”

他们要借的是使臣的名。那些淡巴菰,悉数被藏进了封存贡品的木箱里,贴以封条,借以旃檀之名。

阿丹慕深知此事厉害,但事到如今,唯有铤而走险。两伙人并作一股,冷汗涔涔地进了京。好在胡罕一行亦是异域相貌,补了十三人的缺,守卫并未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