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章 寒夜惊魂(第2/6页)

“师父……”我想要伸手查看史墨受伤的右手,他五指一握,将那白色的布条死死地捏进了手心。

“阿拾,你能否答应为师一件事?”史墨以手支案,勉强撑起了自己的腰背。

“弟子恭听。”

“待我百年之后,就让人把我葬在浍水边竹林里吧!挨着你夫子的墓,就在那棵刻了字的翠竹下面……别让他们把我葬在公陵旁,我死后不想再侍奉任何人。”史墨的声音因哽咽而嘶哑,我喉头一紧,端正身子叩首应道:“弟子敬诺!”

“好,你既给了我要的东西,那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悲哀的深夜下起了小雪,稀稀落落的雪花乘着冬夜的寒风斜斜地飞进屋檐,落在阶前,落在已经冰凉的酒液里。史墨和衣端坐着,我从脖子上解下贴身的玉环放在他面前,他微微侧首只略扫了一眼便道:“这是狐氏一族的玉佩,相传乃周王子狐之物,原是组佩,有阴阳双环相扣,这是其中一环。”

“狐氏一族可有月下碧眸的传说?”我轻问。

史墨看着院中一株结了冰花的修竹,缓缓道:“一百多年前,狐氏封地在大戎,宗主狐突曾娶外族碧眸女子为妻,生季姬,眸色淡,月下澄碧。季姬生重耳,目有双瞳,是为晋国文公。后百余年间,狐氏一支中又出过两个眸色有异的女子,但皆早夭。此一脉自七十年前已迁居北方鲜虞,晋国再无后人。”

“可我阿娘既是狐氏后人,为何会说晋语?这玉环的另一半又去了哪里?”

“你阿娘为什么会说晋语我不知道,这玉环的另一半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该来晋国,更不该来新绛!”史墨转头看着我,疼惜,怜悯,无奈,自责,他把他平日对我深藏的情绪一股脑儿全都融进了此刻的眼神,叫我分不清坐在面前的到底是史墨还是夫子。

“师父,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想让我来晋国?阿娘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有些急恼,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阿娘那些梦呓般的警告。

“你可想知道那眸色有异的两个女婴为何早夭?”

“为何?”

“她们被人吃了,放在食鼎里,连汤带肉吃掉了。”

“吃掉了?!”我大惊失色。

“对,剥皮啃骨,连汤带肉。”史墨说着,将视线投在了我裸露的双手上。

我被他看得发怵,放在案几上的两只手竟莫名地有些发麻。剥皮啃骨……我望着案上火炉中的两块红炭,心中却浮现出了一口兽头纹的青铜大鼎,鼎下堆着熊熊燃烧的木柴,旁边有人举着大斧要剁下我这双手扔进沸腾的汤水里,而周围全是拿着刀俎、食箸,面色贪婪的吃客。

“师父的意思是,晋国有人想吃了我?”我把手藏进袖里,心狂跳不止,整张脸如着了火一般滚烫起来。

“异者为妖,自古如是。鲜虞乃北方蛮国,传说众多。七年前,卿相讨伐鲜虞,鲜虞国几近灭国,国中贵族逃入深山不见踪迹,但侍奉王族的几个方士却一路南下到了晋国。”

“方士?”鲜虞乃燕、晋之间的异族小国,对于它,我知之甚少。

“方士,其职类巫,但素日召神劾鬼,炼药以求长生。智瑶府中就有鲜虞国来的方士,他们相信狐氏碧眸女婴可烹煮入药,食之长生。”

“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天命,自夏禹立国,泱泱数千年,哪有一个人可以与天齐寿?他智瑶莫非疯了不成?!”我又惊又怒。

“智氏一脉男丁多早亡,智氏一族也几度因此差点儿丢了卿位。所以,为保族脉,智氏自文子起,府中常年备有药人,以药喂哺,再由方士采血入药以养宗主精气。长生之方要的是女婴,你现已长成却也不必惧怕别人烹煮了你。只是,智瑶府上既有采血入药的惯例,他们难免不会觊觎你的血。所以,你现在最好马上离开晋国,明天我就可以派人送你去齐国。”

“不,我不走!”

“为何?”史墨雪白的长眉猛地蹙起,“可是因为无恤?”

“这是我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阿拾,自你入我门下,为免引人注意,我便让你以男子之貌示人,但为师今日要多说一句,他赵无恤再好,也绝非你的良人,你莫要在他身上失了心。留在晋国对你而言,实是百害而无一利!”

“师父,我与无恤乃知己好友,并无男女之情。我要留在晋国,自有我非留不可的理由。智氏新立宗子,师父必在受邀观礼之列,届时请师父务必带我同去!”我伏跪在史墨身前重重一叩。阿娘不让我来晋国是怕有人伤害我,可她疯疯癫癫的时候又要我一定要来晋国。为什么?阿藜,阿藜是谁?也许,我不是个孤儿。也许,我在这世上还有血脉相亲的亲人。鲜虞狐氏、智府药人,这是我目前唯一知道的和阿娘有关的线索。如果,这个阿藜就在晋国,我如何能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