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僧侣的梦(第2/5页)
即使在谈到他的宗教选择时,他的语气也是超然的。“佛陀说我们应该质疑所有事情,质疑导师,甚至佛陀。”他似乎在为某件深度不确定的事情进行辩护,这件事在这么多年以后仍然令他困惑。我发觉他谈论自己导师的方式很奇怪。他评价其中一个说:“当然,他非常超前,他的冥想时间已经超过两百年。”他接着评价另一位他想见的导师:“他年仅九岁,但前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物,这一世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世。”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中国佛教徒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自然地认为一个人会经历漫长的轮回转世,每次都变成某种生物;但这个想法从来没有真正吸引过我。常畅也将轮回视作理所当然,通过和他的谈话,我至少理解了这个信念的基本概念。我们的存在仅仅是一系列生生死死中的一个环节。每一次新生都会带来前世的精神道路的趋势和可能性;这是我们的业力。我们背着这个包袱继续旅行,有时候向前走,有时候向后走。包袱中的智慧与每个人必须从头开始积累的日常知识毫无关系。即使一位伟大导师转世,他也必须再次学习火会燃烧,人会淹死在水中,等等。
与常畅(我以这个名字称呼他,表示我认可他的愿望)聊天像经历了一场旅行,虽然我们一直坐在“乌龟之家”的阳台上。我就像是从正常生活中放了一次假。
“但是你肯定不能相信严格意义上的轮回,”我说,“世界人口不断增加,每分钟有几百万人出生。他们由谁转世而来?”这个问题平庸而又乏味,好比要求圣人通过创造奇迹来证明上帝的存在。但常畅没有创造奇迹——他远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他学习了无数的禅修技巧,向伟大的导师求教,曾在洞穴里隐居过几个月,但他悲伤地承认自己并没有太多收获。
“你的目标是什么?”我问道,“像你这样的僧人有什么梦想?”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Satori。”
“什么意思?”
“顿悟的一刻。你超越一切的时刻。”
“一个时刻。你还没有到达吗?”
没有,他说,就像承认一次重大的失败。我想知道,为什么二十年的努力、牺牲、忠于那么多誓言、多年的沉默、严寒、粗茶淡饭、黎明可怕的号角声,竟然只换来如此微薄的收获。常畅告诉我,他知道有个僧人练习两年就顿悟了——在加利福尼亚州沿高速公路行驶时骤然发生的。
早晨,常畅会坐在我们池塘上的小木亭里,闭着眼睛静静地冥想,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他,我不能摆脱他的存在传达给我的不快。他的肤色与他的长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当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时,我感受到了相同的矛盾。一个西方人穿着亚洲的服装,似乎有些不协调,不合时宜。我想象有一天,当他被名义上的喇嘛弟兄包围,没有人讲他的语言,没有一丝家乡的气息,常畅或许会感到非常寂寞,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我心想,他是否会在生命的最后怀疑(或许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在追求别人的目标,妄想一种甚至不属于自己的幻想。
二十年前,斯特凡诺·布鲁诺里经历的危机很明了,迟早会以某种方式影响每个人。一旦你开始提问,就会发现其中一些问题并没有明确的答案,特别是那些最简单的问题。你必须出去寻找它们。去哪里寻找?他选择了最小众的方向,充满艰辛。也许他是被异国情调吸引,被陌生人吸引。对他来说,那些外国话很新奇,比耳熟能详的母语更有意义。“顿悟”所承载的不仅仅是“天恩”。
然而,如果当初那个佛罗伦萨青年选择了一条属于他本土文化的道路,成为方济会修士或耶稣会会士,如果他加入卡马尔多利修道院或维纳修道院,而不是一座尼泊尔的佛寺,也许他会找到更熟悉、更适合自己的出路,也不会如此孤独。至少他可以避免凌晨可怕的号角声!他和我一样是异国情调的受害者吗?是因为渴望寻找世界的尽头吗?毕竟,我完全可以在意大利做记者,这片土地和亚洲一样神秘,拥有许多未被发掘的故事。
常畅离开时,我们感觉彼此认识的时间远远超过三天。他相信,在那次新闻发布会上,我们是再次找到了对方。对于“再次”的说法,我有点难以接受,但我也相信是许多因缘际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我愿意继续追寻这种缘分。谈论他的生活让我再次看到了自己的生活。与他交谈后,我第一次开始认真看待冥想。我已经看到了通过冥想训练后的心灵与力量(包括预言的力量)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谈论冥想的技巧,并被鼓励亲自尝试。或许听起来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曾多次看到过超验冥想课程的广告,听说过年轻人前往泰国南部的寺庙参加冥想。但是我都不以为意。它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由寻找解脱的怪异边缘人物组成的世界。我觉得这与我没有丝毫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