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王马殿臣(中)(第4/5页)

如何买房置地娶媳妇儿那是后话,再多的钱也不能直接放嘴里吃,眼下先得填饱了肚子,于是找了一家名叫“德隆楼”的饭馆,三层楼的大饭庄子,前头吃饭,后头还带客房,门口雕梁画栋、气派非凡,里边煎炒烹炸传出一阵阵酒肉之香。马殿臣心说:就这儿了。当下迈步往里走。饭庄子的伙计见马殿臣破衣烂衫、一脸的渍泥儿,有日子没剃头了,前额头发二寸多长,后边这条辫子都打了绺儿,离二里地都能闻见身上的馊味儿,还当是上门要饭的,迎上去就往外轰。

马殿臣知道人敬阔的、狗咬破的,大饭庄子里的伙计个儿顶个儿的势利,当下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告诉伙计这是压柜钱,先存在柜上,从今儿个起自己吃在这儿住在这儿,什么时候这一百两花完了再来要。俗话说“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伙计一看自己走了眼了,这是财神爷来了,急忙换上笑脸,把马殿臣让到一楼散座,先给沏了一壶茶,说:“大爷您先歇会儿,喝口茶定定神儿。”告诉身边的小徒弟拿上这张银票去兑现银,快去快回。因为马殿臣这身打扮太破,怕这银票是假的,所以伙计长了个心眼儿,搁现在话讲先去验验钞。出了饭庄子后门不远就有一家票号,小徒弟脚底下麻利,一溜小跑儿出去了,不一会儿换回来一百两银子。跑堂的伙计这才恭恭敬敬把马殿臣请到二楼雅座,拿白手巾又给擦了一遍桌椅,请贵客坐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擦的,只不过做个样子给客人看。楼下刚沏的那壶茶也不要了,换成一壶上等的香片,往雪白的茶壶中抓了两大把茶叶,刚开的沸水往里一倒,扣上盖子闷一会儿,倒出来头一杯不喝,把壶盖打开再倒回去,这叫“砸香”,为了增加茶香,砸完了再倒出一杯,恭恭敬敬地端到马殿臣面前。

马殿臣长这么大别说喝,闻都没闻过这么好的茶叶,好是好却不敢喝,这会儿已经饿透了,一壶酽茶砸下去非晕过去不可。吩咐伙计赶紧上菜,拣快的上,慢的再好吃也不要,恨不得马上吃到嘴,一刻也等不了了。伙计说:“大爷,咱这儿最快的就是火锅子了,现切的羊肉,配上白菜、豆腐、粉条子,用筷子夹起来往锅里一涮就得。”马殿臣一听哈喇子都流出来了,用袖口擦了擦嘴告诉伙计赶紧把火锅子端上来,肉片烧饼什么的别问多少只管上。伙计说了一声“得嘞”,转身下楼去端火锅子,也瞧出这位饿急了,满满当当地加了一锅子的炭,由打一楼端着往上走,还没等上到二楼锅里的水已经沸了,放到马殿臣的桌上,转眼间后厨的羊肉也片得了,稀里呼噜摆了一桌子。马殿臣顾不得要酒,先吃了一个沟满壕平,直顶到了嗓子眼儿,端起茶碗咕嘟嘟又喝下去几碗酽茶,这才觉得舒坦了。让伙计给自己留出一间上房,溜溜达达从德隆楼出来,找到一家成衣铺,置办了一套里外三新的行头,再去澡堂子泡澡搓泥,剃头刮脸,换上新衣服新鞋,真得说是人配衣裳马配鞍,而今的马殿臣可不一样了,路上来来往往之人无不高看他一眼,以为这是哪个买卖家的二掌柜。

由打澡堂子出来马殿臣直奔德隆楼,到了后边一看伙计给他留的这间客房还真不错,坐北朝南的正房,里外套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床上缎子面儿的被褥跟新的一样。马殿臣由打生下来也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一头躺在床上,还没等翻身便已鼾声如雷。简单地说吧,接下来这十几天,马殿臣过得如出一辙,吃饭洗澡、洗澡吃饭,这个馆子吃腻了换别的馆子吃,转着腰子把城中大大小小的饭庄子吃了一个遍,心里也觉得有点儿腻,找点儿玩的吧。别看他是要饭的出身,为人还挺正派,什么宝局子里耍钱、窑子里喝花酒嫖姑娘、烟馆儿里抽大烟一律没有,有钱也不愿意挥霍,仅仅一个爱好——喜欢听戏,甭管什么戏,热闹的就爱听戏瘾还真不小,在戏园子里一待一整天,不吃饭不出来。马殿臣如此混了一个来月,寻思应当买房置地传宗接代,那才是有家有业的大财主。他思前想后,觉得山东老家年年闹灾荒,无亲无故还回去干什么?没人了就不是家,有了人在哪儿都是家。倒不如就在当地置办一座大宅子,再来上百十顷好地,开上几个买卖,什么粮行、南货店,什么买卖赚钱干什么,当老爷、娶太太、生儿子,下半辈子安安稳稳享福。他想得倒是挺好的,怎知买了一块凶地,造了一座凶宅,这正是“人有百算,天有一算,天若容人算,世上无穷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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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马殿臣卖了宝棒槌,得了一躺银子,平地一声雷,转眼富家翁。见天儿下馆子、泡澡、听戏,住德隆楼的上房,享受了一溜够。这日子一舒坦了,就想买宅子置地,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此乃人之常情。他找德隆楼的伙计打听,问哪家有宅子要卖。伙计说:“客官,您这得去茶馆啊!上那儿找干牙行的。”什么叫干牙行的?旧时单有这么一个行当,乃三百六十行之一,说白了相当于中介,那家要卖这家要买,他在中间一手托两家,帮忙牵线搭桥挣一份好处钱。吃牙行这碗饭的,通常出没于各个茶馆,那地方的人杂,五行八作干什么的都有。老时年间无论穷富,喝茶都讲究去茶馆。有钱的主儿早上一起床,什么也不干先奔茶馆,自备的上好茶叶常年存在柜上,进了门让伙计去给沏茶拿点心,这位在茶馆漱口洗脸弄利索了,坐在那儿喝茶,一坐一上午,邻桌坐的无论认识不认识,天南海北一通聊。穷人也上茶馆,喝不起好茶,一个大子儿给伙计沏上一大碗高碎儿,喝茶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找活儿干。因为大家主儿雇个使唤人什么的,也都来茶馆儿找。做买卖谈生意,同样是在茶馆。久而久之,茶馆成了牙行的牙侩们聚集之处,没买卖的时候胡吹海侃瞎聊天儿,有买卖了便互相打托、扯皮、踢踢脚儿,这一行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牙行不仅买卖房屋,没有他们不做的买卖,鱼盐豆谷、觅车雇船、交易骡马,牙行都可以从中插上一道。其中还单有一路人牙,这家买个丫鬟、那家买个用人,也由他们在中间说和,甚至帮人贩子买卖人口,那是损阴德的勾当,因此过去有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牙行位列其中,虽不能一棍子全打死,可干这个行当的人,十有八九唯利是图,别人卖孩子哭瞎眼的钱也敢挣。大清朝的时候,牙行分为官牙和私牙两路,官牙行有当地官府发的批票,搁现在说这叫“持证上岗”,但仍以私牙行居多,自己揽生意做买卖。

马殿臣人生地不熟,上茶馆找了一个干牙行的。这个牙侩也不是善男信女,刚才咱已经说了,吃这碗饭的没几个好人,倒卖人口他不敢做,怕犯了王法掉脑袋,瞒天过海的勾当可没少干,左边骗完了右边骗,骗两头吃两头。他得知是卖宝棒槌发财的马殿臣想买宅子,心里头这叫一个乐,这样的大户逮到一个够吃好几年的,整好了下半辈子都不愁了,于是带上马殿臣东城跑、西城转,鞍前马后甭提多周到了。先让你自己选,选好了他带你去看,可只要不是他能拿下的宅子,在他口中绝对没个好,必定编个借口打消你买下的念头。马殿臣跟拜四方似的转了十来天,一直没有合适的宅子,心中不免焦躁。牙侩见时机到了,就跟马殿臣说:“爷台,这周周围围的宅子,咱也差不多看遍了,瞧您这意思没有相中的。其实我这些日子也睡不踏实,心里一直装着您这事儿,好在刚给您打听来一处,简直太合适了,西城有块宝地,闹中取静,出来进去那叫一个方便,莫不如您把这块地拿下来,咱自己起一座宅子,想怎么盖怎么盖,想起多大起多大。到时候青砖碧瓦、雕梁画栋,敞敞亮亮这么一住,再娶上一房大奶奶,新房新家娶新人,那才真叫里外三新,也不比买个现成的宅子贵多少。”干牙行的没有不会说的,个儿顶个儿口吐莲花,臭的能说成香的,死的能说成活的,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没有不敢说的。

马殿臣一听此言正合心意,看了这么多宅子没有合适的,倒不如自己起一座,想弄成什么样就弄成什么样,那才合了自己的心思。当下随牙侩去看这块地,一瞧位置还真挺好,跟牙侩说的并无不同,当下签字画押交完了钱,牙侩又帮忙找人盖房子。简短截说,不到半年的光景,马殿臣这所大宅子造好了。以往大家主儿起宅子,多是要传代的,如若没什么变故,子孙后代就一直这么住下去了。马殿臣发财了也从不挥霍,不过该花钱的地方绝对舍得,比如在他这座宅子上,造得太讲究了,门口上马石、下马石、拴马桩,五蹬台阶迈门槛,迎面是磨砖对缝的影壁墙,前有亭廊,后带花园,前后两进“海墁”的大院子。怎么叫“海墁”?过去用青砖铺地通常是宽面朝上平铺,“海墁”则是竖码青砖,窄面朝上,有什么好处呢?一是下雨不存水,二是受力小年久不裂。这么铺太费砖,得多用出两三倍去,不是有钱的人家可舍不得。并且来说,这座宅子的位置也好,坐北朝南,后边还有一条小河,从风水上说,水为财,这叫傍财而居。马殿臣又置办了全堂的硬木摆设,丈八的条案,八仙桌、太师椅一应俱全,往屋里一坐,可以闻到淡淡的木香,再沏上一壶好茶,待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想出门。一切准备妥当,择良辰选吉日,“噼里啪啦”放上一万头红衣鞭炮,马殿臣搬入新宅子。他光棍儿一条没有任何家当,缺什么买什么直接往新宅里送,只要人进来就齐了。马殿臣看他这座宅子,越看越喜欢,觉得哪儿都好,却有一节没想到,这块地这么好,以前怎么没人在这儿盖房呢?偏可巧就专门留给他了?

书中代言,这块空地可不是什么都没有,老早以前这里埋了一位大金国的皇妃,因为得罪了太后被迫上吊,死后不能进祖坟,也不能造墓设冢,锦帛裹尸埋于此处。到现在这块地都不太平,也没有主家,牙侩欺马殿臣不是本地人,随便写张地契找马殿臣要了一大笔银子,造宅子的时候又挣了不少昧心钱,可也知道马殿臣厉害,怕他过后明白过来,早卷上钱远走高飞了。

回过头再说马殿臣,上票号兑出现银,放到这座宅子的土库之中,因为世道很乱,万一钱庄子倒了,银票还不如草纸,真金白银放在自己的宅子里,他心下才觉得踏实。住进来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此时当上了大财主,又置办下这么一座宅子,不能再当光杆儿司令了,该添丁进口了,娶媳妇儿急不得,那不是抓切糕、抢馅儿饼。眼下先得把手底下的使唤人找齐了,但是一直没人敢应这份差事。马殿臣非常纳闷儿,心说:我给开的工钱比谁家都不少,家里人口不多只我一个人,不像别的财主家里十位二十几位等人伺候,我这人又没什么架子,也不欺负下人,按说是个好差事,怎么就没人来呢?结果出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用这么多钱买了块坟地,这换成旁人谁不别扭?马殿臣却不以为然,也真得说胆大如斗,从来不怕鬼神,因为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何况他打过仗、杀过人,睡过坟地、抽过死签,身上阳气这么足,有鬼也该鬼躲他,不该他躲鬼,所以半夜有个响动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敢来你就来,还指不定谁把谁治了呢!

可这当了财主老爷,手下没几个听使唤的也不成,同样是有钱的主儿,人家手底下丫鬟、婆子、厨子、跑腿子的一大堆,他这可倒好,住挺大的一座宅子,出来进去只有他一个人。有一天上馆子吃完了饭,半路遇上一个行脚僧,不是真僧人,捧个钵盂走江湖,各种迷信的勾当都会。行脚僧见了马殿臣,走过来口诵一声佛号,说:“阁下印堂发黑,想必家宅不安,何不做上一场法事?”

马殿臣不是不信鬼,他是不怕鬼,以前穷光棍儿一条,不把命当命,死都不怕,还怕鬼不成?什么冤魂厉鬼,还不一定谁吓唬谁呢!不过他起这座宅子使了不少银子,至今雇不来下人心里也是懊糟[8],一想不如做做法事,打发了孤魂野鬼,如此一来,别人才敢上我家干活儿。念及此处便把行脚僧请到家中,说好了给十两银子做这场法事。

行脚僧一听给十两银子,那可得卖把子力气,在后院设下一张桌案,五谷杂粮、净水法铃全摆满了,口中念念有词,连比画带叨叨,一直折腾到鸡鸣五鼓,又在马殿臣的宅子中找出九个位置,插进去九根桃木钉。行脚僧告诉马殿臣这叫九仙阵,桃木钉是泰山顶上的桃枝,这都沾了仙气儿了,什么鬼也得钉死。马殿臣见行脚僧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赶紧给了银子。行脚僧揣上十两银子告辞出门,他是一走了之,可给马殿臣惹上了血光之灾,下边这个主儿本不想出来,却让这九根桃木钉惹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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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说马殿臣想买宅子置办家业,可选来选去没有满意的,反正有的是银子,干脆买了一块地,自己起了一座宅子。他可不知道这是一块凶地,下边埋了个屈死的女鬼,可巧不巧遇上一个走江湖的行脚僧,自称广有法术,可以降妖捉怪,给马殿臣做了一场法事,在大宅之中钉了九根桃木钉。马殿臣尚且蒙在鼓里,以为做完法事,该当一切太平了。他送走了行脚僧,溜溜达达出门闲逛,吃过了午饭找了一家戏园子听戏,以前都是下午开戏,听完了天才刚黑,有时候还到不了饭点儿。马殿臣一看时间尚早,先到澡堂子里泡舒服了,又找了一家大饭庄子,今天挺高兴,吩咐伙计炒几个热菜,烧黄二酒摆上来,觉得家宅平安了,心里痛快免不了多喝几杯。酒足饭饱打饭庄子出来,晃晃荡荡往回走,进了屋一头栽到炕上呼呼大睡。睡到半夜身上一阵发冷,头发根子直往上竖。马殿臣伸手找被子,迷迷糊糊转过一个念头,此时正是六月三伏,火炕上铺都是席子,怎么会这么冷?睁开双眼这么一看,马殿臣的酒立刻醒了,只见蜡扦上的烛光绿幽幽的,如同鬼火一般,晃晃悠悠,忽明忽暗,别提多瘆人了,又听屋外阴风飒飒,飞沙走石,打得门窗“噼里啪啦”乱响。正在惊诧之际,突然“啪”的一声,屋门左右分开,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马殿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心说:这是怎么了?再一抬眼又是一惊,但见门口站定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脸色惨白,一张口如同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红惨惨的舌头吐出二尺多长。马殿臣胆子虽大,夜半三更见到这么一位,也不免吓得够呛,感觉脑瓜顶上的天灵盖儿都快开了,三魂七魄要往外飞,赶紧拿手捂上。

要说门口这位,正是埋在此处的那位金国皇妃,当年含冤惨死不入六道轮回,但是埋的这是块风水宝地,千年之后还可以成为地仙,那也是得了一个正果。怎知马殿臣请来一个行脚僧,九根桃木钉打下去,破了这个鬼几百年的道行,使之前功尽弃,搁谁谁不急眼?

马殿臣自己告诉自己沉住气,女鬼不进来我也别动,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装成没看见,对付到鸡鸣天亮再说,厉鬼也不可能大白天出来作祟。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门前的女鬼已经进了屋,伸出两只惨白的鬼手,指甲足有三寸多长,又黑又尖,扑上前要将马殿臣掐死。

毕竟尘世相隔,活人纵然勇猛,难敌阴世之鬼,马殿臣见大事不好,容不得再犹豫了,从炕上一跃而起,抬脚踹开窗子,跳出去拔腿狂奔。他腿上埋了蟒宝,脚下生风跑起来那叫一个快。自从下山卖了宝棒槌得了一躺银子,马殿臣再也没跑过,腰缠万贯的财主老爷,没有用脚力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此刻发力狂奔,当真疾逾奔马,一直跑到城外,这才放缓脚步,可刚一慢下来,身后那阵阴风也到了,不用转头看也知道,厉鬼追上来了!

马殿臣不敢怠慢,足下生风双脚如飞,舍命绕城奔逃,女鬼虽然一直跟在身后,亏了马殿臣两条腿上有宝,只要他脚下不停,厉鬼也追不上他,这要是换成旁人不让女鬼给掐死,也把自己累死了。从半夜一直跑到天亮,直等到鸡鸣破晓,背后这阵阴风才散。马殿臣收住脚步,扶墙蹲下来“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好悬没累吐血。家是不敢回了,身上又没带钱,无奈之下去了德隆楼,吩咐伙计给开一间上房。别看马殿臣身上没带钱,德隆楼的伙计也认得他,都知道这位爷是大财主,不怕他赖账不还。马殿臣住进上房,寻思如今是有家难回,暂且在这里安身,看看能否请高人除掉那个女鬼,如若不然,大不了认倒霉,不要那座宅子了,白天去把银两取出来,再上别处买个宅子,反正有的是钱。他打定了主意,一觉睡了一整天,起来叫伙计配了几个菜,打上一壶酒,也没下楼,一个人在这屋连吃带喝,好歹填饱了肚子。不知不觉天黑透了,正想洗把脸歇息,但听窗外阴风骤起,蜡烛仅有黄豆大小的光亮,没等他明白过来,屋门一开,那个女鬼又来了,伸出两只手上来掐马殿臣。马殿臣也没招儿了,只好再次从窗户跳出去,这一人一鬼,一个追一个跑,又绕城转上了,又是直到鸡鸣破晓才完。

三天两天还好说,可接下来天天如此,搁谁谁受得了?天一黑这女鬼准来,马殿臣疲于奔命,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见这地方是不能待了,只能往远处逃了,可是往哪儿跑呢?他下意识地往山东老家走,白天找地方歇脚睡觉,夜里女鬼在后边追,他在前头跑,一下子跑出了上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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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要简言,且说这一天进了山东地界,马殿臣黑灯瞎火跑了一夜,眼瞅天光渐亮,身后的女鬼也不见了。他跑得口干舌燥,又饿又累,想找个有人家的地方寻口水喝,再吃点儿东西睡上一觉,天黑之后还得逃命。正好前边有一座破庙,门口贴了一副对联“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可见这是个土地庙,门前还有口井。土地庙不同于别的庙,因为土地爷的神位不高,庙的规模不会太大,有的地方用砖垒个窑,三面砖加一个草顶子,多说半人高,供上土地爷爷、土地奶奶,能烧香就行,这就算土地庙了。马殿臣见到的这座土地庙也不大,看年头可不少了,不知哪朝哪代造的,又没了香火,早已破败不堪。马殿臣在庙门口喝了两瓢井水,心想:如今自己落到这个地步,也别挑三拣四了,想先进去歇上半天,缓过劲儿来再去找东西吃。当下迈步往庙门走,刚走到庙门口还没等进去,从里边出来一个老道。说是老道,岁数也不老,大约三四十岁,身穿八卦衣,足蹬水袜云履,虽然破旧倒也干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好似腿上有毛病。马殿臣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可也不是打僧骂道之辈,过去见过了出家人,不说毕恭毕敬,也算有几分情面,可之前让那个行脚僧坑了一道,惹上无妄之灾,因此他对这些走江湖的和尚、老道没好感,见土地庙中走出个老道,心下十分厌恶,一抹头就要走。可那个老道一看马殿臣,当时吃了一惊,一把将他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