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把我唱给你听](第4/10页)
我每回路过,她都冲我吼:“大冰哥,晚上来找我玩儿啊。”这语气配上她那民国不良少女的打扮,颇能引人遐想。我心理素质不是太好,每每一边敷衍地应承两声,一边加快脚步逃离五一公社,游客们投射来的惊异目光纷纷落在我背上。
公社是我和丽江鼓王大松当年合开的一家院落酒吧,号称五一街最大,装修风格鬼马有趣,像个游乐场。
但不到一年就转让了,接手的人没改招牌字号,但把我画在墙壁上的画儿全给抹掉了。酒吧转让前,我住在二楼的耳房里,江湖传言那间屋子里曾经吊死过人。这种房子一般都比较旺财,谁做生意谁发财,但或许我例外。
估计吊死的人被超度得很到位,我住了那么久都没被魇住过。大松胆子小,不肯在酒吧里过夜,每天打烊后,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拎着手电晃来晃去。那时候,一个叫亚历山大的法国佬租了公社的一角卖西式点心,我习惯半夜摸着黑去偷上一块苹果派吃。
有一回,在作案过程中,忽然很想从冰箱里拿瓶风花雪月喝,就随手把点心往吧台面儿上一放,等转身回来,连盘子带苹果派消失得无影无踪。前后不过五六秒钟,当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左右了,不可能有人无聊到专门候在那儿搞恶作剧。如果是猫叼走的,那这歹是多牛逼的猫,猫会端走一只八寸的盘子?
门当时已经反锁了,整个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琢磨着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一边喝酒一边静候下文。一直等到吃早饭的辰光,也没再发生什么,反把自己困成了马。
那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
有一天,我逗甜菜,很神秘地把那个过程说了一遍。她一脸羡慕不已的表情看着我,说:“哎呀,真有意思……”
我仔细看看她的脸,她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我说:“你是个娘们儿吗你?你怎么不害怕?”
她捧着脸说:“如果我是你,我那天就再拿一块苹果派,重复一遍那个动作,然后猛回头……肯吃苹果派的鬼肯定不爱吃人肉!”
这么聪明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出来过?
甜菜那天送了我二十块她自己做的手工皂。她很细心地在一张纸上写下每一块的药效,什么颜色的是美白的,什么颜色是专治脚气的。
我一直用到今年都没用完,出门旅行的时候,总是带上两块。可那张纸早就找不到了,每次用之前都要费尽脑筋琢磨半天,生怕用错。
2012 年夏天,我借宿在黔东南一个古镇上。半夜头皮发痒,跑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洗头。费劲儿地打了一桶水,用甜菜给我的手工皂打起了满头泡沫。我随手把肥皂搁在了井台上,一边抬头看月亮一边搓头。
然后,我猛地一回头……
始终潮湿的成长
王博和甜菜都是人民大学毕业的,她的专业是贸易经济(国际商务方向),他的专业是外交学。甜菜在大学的所有时间只做了两件事:跟王博死磕,跟话剧死磕。
我能理解她那种状态,跟文艺青年谈恋爱的姑娘都很辛苦,尤其是这样一个始终潮湿的男孩子。
王博有一道深入骨髓的旧伤。
王博父亲上班的公司叫黄金公司,主要业务是淘涣汨罗江底的沙金。驻扎于江心的大船通过传送带把河沙挖掘上岸,大卡车再把沙子运回厂房车间。一些机器设备将河沙反复淘洗、筛选、分拣,最终得出些金粉。江心的大船昼夜不停工,不能随意移动,工人们轮班倒,便需坐一艘渡船。
1996 年农历七月半,鬼门大开的夜晚正值王博父亲上夜班。洪水汹汹,系那渡船的缆绳被冲得松垮,恰在他父亲到班时散开了,他父亲去拽那船,被拖进汹涌的江水中,一去不回。
王博第二天本该去新升学的初中报到。
他早晨出门买了油条回来,见到父亲的几位同事好友站在屋里,母亲被围坐在中间,像只被挤出巢穴正在坠下的雏鸟。她捕捉着人们的神色,企盼那不过是个揪心的玩笑。但没人救她,她眼底的绝望慢慢渗出来,吞噬掉整个眸子,她屏气抗拒着,直到望见王博。
心碎的潮水猛地喷涌出来。“孩子,你没有爸爸了啊!”
这句哀号的声音如此喑哑,如同父亲的身体,瞬间就被吞没,像水一样消失在水中,像歌谣张嘴便消散……
父亲的离去颠覆了他整个世界,王博的整个青春期在一片透不过气的潮湿中度过,他各种折腾,折腾到大三,折腾到了中度抑郁的程度,若没有甜菜的出现,他早已崩溃在成长的夹缝中。
因为挂科和学年论文未交,他未能按时毕业,延期了一年才拿到毕业证。王博去了外交部所属的世界知识出版社《世界知识》杂志编辑部实习,之后就留下当图文编辑,那是王博干过的唯一一份正经工作,他并不兼容那个中规中矩的环境,一时又没找到更好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