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页)
听到她说出这些话时,我一下子安静下来,屏住了呼吸,嘴巴里的口香糖也停止了咀嚼。
“我家里的那些苍蝇拍,有些挂在钩子上,有些平放在窗台下。我父亲有很多苍蝇拍,他喜欢拿着它们拍来拍去,直到被他拍打的东西死了为止。”我妈妈解释道,“他连蝴蝶都不放过,所以也喜欢用苍蝇拍打我。他还喜欢踩东西,把甲虫或者蚂蚁什么的碾死,他脚上的鞋就是用来碾东西、压东西和踢东西的,那些小家伙都在劫难逃。他从来不上班,没有工作。我给他留过一张字条,告诉他我离家出走是因为他绝对不会出去找我。我父亲认为,等我花光了钱,迟早会回去,所以他现在肯定还在等着我。”
“你从来没跟他要过钱吗,夫人?”年轻人问。接着他又自我纠正道:“你肯定从来没跟他要过钱,你甚至不需要回答我的蠢问题。人们总以为离家出走的人没有自尊,但我们的自尊泛滥,多到能开银行。”
“珀尔,”妈妈对我说,“我把你从苍蝇拍底下救了出来。我从小就想知道一件事,这个问题一直装在我心里:别的人会不会洗自己家的苍蝇拍呢?”
“离开你爸爸是件好事,夫人,”年轻人说,“不能让一个老头子打你的女儿。这是我听说过的最糟糕的事。”
这番话让我妈妈满心欢喜,仿佛眼前这个年轻人刚刚给她颁发了“好妈妈”证书。通常我妈妈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有人反对,好像不住在一座像样的房子里,就没资格找工作、不配交朋友或者跟人家借东西。不知多少人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大摇其头。
我妈妈从未忘记“别回来先生”,说他有一双天生用来鼓掌敬拜上帝的手。他俩彼此理解,惺惺相惜。他的“只活了一半的人生”让她担心,所以她总是一次次提起。
“没错,他是一根爆竹,可能会炸伤你的手指头,”她说,“他还是童话里恶毒残酷的小矮子。如果你不在夜里做梦,那么唯一重要的只有现实人生,除此之外无处可去。我才不会惦念他那活像一袋子碎骨头的身体。”
自从妈妈把整个世界的真相解释给我听,我意识到世上的每个人都在背负着秘密、破碎的骨头和伤人的话语行走,哪怕用肥皂也无法洗净。
上教堂做礼拜时,她扫视着坐在长凳上一排又一排的人,弯下腰来对我低语:“珀尔,亲爱的,这里的所有人都害怕总有一天必然到来的死亡。”
她能感知到一切生命都是如此脆弱,因此决不会埋怨任何人。她是蔗糖。她总是随身带一盒多米诺方糖,而非糖果。当我亲吻她的脸颊,可以尝到那些糖粒的味道。假如我为了某件事伤心,她会给我一块方糖放到嘴里吸吮。
所以,事实就是这样:就像我妈妈常说的,她哪怕遇到了杀人犯,也会因为对方穿了一双挤脚的鞋子而同情他。
她也能看穿我的心思。有一次她说:“宝贝,珀尔,不要那么爱我。我不值得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