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激战(第3/3页)

金枪鱼的脂肪纹路好像大理石一样,所有的脍肉汁都锁在了鱼肉中。再加上古法炮制的调料,入口之时满口生津,让人欲罢不能。

“令人回想起汉唐。”马尔科理事长用颇为正宗的中文说。

鲍勃·周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心里当然是希望好友获胜,却无法否认天野虎彻厨艺的精湛。可他不知道的是,也只有妖物能做出这样的菜,因为他们活得太久太久,每道菜中沉淀的都是历史。

沈醉也做鱼生,这是沈醉厨师生涯中料理速度最慢的一次。他的店叫Fugin,但他已经有一千年不料理鱼生了,那是道让他悲伤的菜。千年前他料理的是九斤的金眼河豚,如今他的案板上却只是条一斤的小河豚。就连天野虎彻都不明白他怎么选那么小的河豚,大个的虎河豚在日本鱼市上也并不罕见。

沈醉的每一刀都很慢,慢到让时间流逝都变缓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直到他把那条河豚切完。锣声响起,沈醉把最后的鱼片装在盘子里。

鲍勃·周的心里很难过。那盘生鱼片薄的薄,厚的厚,刀路散漫无章法,码盘的时候沈醉用尽了心思,可还是像地震后的城市废墟般不忍目睹。

“确实说不上好看,不过有人说菜做出来是给人吃的,那么好看管什么用呢?”沈醉微笑着夹起一片河豚肉放进嘴里,示意司仪小姐把河豚鱼生端到评委席。

鲍勃·周、苏菲女爵和马尔科理事长对视片刻,虽然不好看,可食物毕竟比的是色香味三个环节,他们还是要试菜的。鲍勃·周叹了口气,夹一片河豚肉入口,慢慢地咀嚼。

他的脸忽然凝固了,半晌无语,接着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两行热泪顺着皱纹流下来。

苏菲女爵和马尔科理事长都愣住了,周老爷子在世界厨师联合会里虽然有点滑稽,却也是很注重仪表的人,就算沈醉做出的菜再美味或者再难吃,也不至于入口之后让他流下泪来吧。他们各夹了一片鱼生入口,他们俩也愣住了。

沉默良久后,马尔科理事长轻声说:“原来是这样。”

苏菲女爵也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

旁边的沈醉说:“就是这样。”

“恭喜你,沈,至少在我心里是你赢了。”马尔科理事长举起面前的白葡萄酒。

“在我心里也一样,”苏菲女爵起身鼓掌,“再看鲍勃·周先生的反应,我想我们不用投票也能确定沈是这场比赛的获奖者了吧?”

鲍勃·周还恍惚着,仿佛那道河豚鱼生就是天意,一切的赞美之词都多余了,那两行眼泪已经调动了人们最大的好奇心……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你吃了就会黯然泪下的菜?黯然销魂饭?他分明只是切了盘难看的鱼生啊。

天野虎彻震怒之下抢到桌边,夹起一筷子鱼生放进嘴里,他无法相信这个结果,但马尔科理事长和苏菲女爵那种老妖物是不可能撒谎的,他们绝没有必要跟沈醉站在一起,他们各自的家族在欧洲的地位和天野家族在日本的地位相当。

他愣住了,倒不是说这片河豚鱼肉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它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河豚鱼肉,没有日本名鱼虎河豚的韧劲,也不像河豚白子那样吞入口中淋漓爽快,它只是用盐调味,有点像中国南方渔民腌的那种“鲞”的味道,但是清淡很多。

它就是有一点好,能让你咀嚼不休,有点舍不得吞下去,有点熟悉……又有点寂寞。

天野虎彻没来由地想到他自己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善于调理鱼肉的母亲——作为一个妖物世家的孩子,他确实是有母亲的——把随手切下来的鱼肉边角在盐罐子里沾沾递给他吃。

“这是什么味道?”他茫然地问。

“其实就是河豚肉,用我故乡的腌法。那里每年春天都产河豚,大家拿它腌制了下酒,你知道一道菜你做上几百遍上千遍,总能做得比别人好,即使是最简单的盐和河豚肉的配搭。”沈醉淡淡地说,“我随手下刀,所以切得歪歪斜斜,河豚很小,因为它产在我的家乡,很多年前,那个地方叫细柳邬。”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很累:“我终于……回想起当日的味道了,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