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许多人来来去去,相聚又别离(第5/8页)
郝泽宇以为我不懂行,跟我客气,“我家就是有点简陋……”
我咽了各口唾沫,“别告诉我都是原版……”
“也有几把山寨货……”郝泽宇有点惊讶,“你还懂这个?”
“一、二、三、四、五、六……”我开始数椅子,算一万块一把的话,这一屋子够在通州交个小房子的首付了。
我泪奔,“你也太有钱了!我打小就想有个自己的房子,不用装修,全刷大白,然后都摆这种有品位的椅子,”我转悠一圈,“哎,你怎么只买椅子啊,你添个郁金香桌,再换个同样牛的灯具,我想想换哪个……”
家居审美与长相不成正比的我,震撼到有点晕,一屁股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郝泽宇制止我,“那椅子不结实……”
我刚想站起来,椅子一歪,我一下子摔到地上,椅子也有点散架。哎哟,这椅子还真不结实,我还怕这椅子特贵,万一是原版孤品,有钱也买不到。但细看是特平常那种椅子,圆盘,三个腿,油漆也斑驳。应该不是贵椅子吧。
但郝泽宇楞在哪里,脸瞬间红了,眼神都不对了,感觉要原地爆炸了。
我有点儿手足无措,病急乱投医地赶紧安抚瘫在地上的椅子,“对不起,摔疼你了吧,实在对不起,我太重了……”
郝泽宇几乎是扑了过来,跟抢救病人一样,徒手试图把椅子组装起来。可是一来二去,椅子散架得更厉害了。他于是转而打开厨房橱柜,拿出一个工具箱,希望借着工具来。
我在一旁吓得没敢吱声。
郝泽宇手抖了,电钻使的劲儿不对,钉子直接钻穿圆盘,椅子更不成形了。他呆愣了片刻,眼睛都红了,一个转身就捡起破椅子,直接开窗丢了出去,站在那里直喘气。
我歉意归歉意,但心里冒出来更多的是:艺人果然是台上光鲜亮丽的,私下都有反社会暴力倾向。想到这儿,我也不怕了,怎么办?赔吧。
我扶着一把温莎椅,撅着屁股,撅了半天了,郝泽宇眼光才看我这边,“你干嘛?”
“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出气吧。”
郝泽宇笑了一下,仿佛程序又恢复了正常,但脸色还挺暗淡的,“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依然给我道歉,“你觉得我特有病吧,我觉得我也是。”他又自言自语,“老天爷真棒,一点过去的念想也不要给我留了。”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过来:郝泽宇憋了很久了,我是谁并不重要,他只想找个树洞倾吐一下。而我,天时地利人和,今晚,我变成了人肉树洞。
〔六〕
“我参加选秀的时候,那时候不是流行卖惨吗,导演给我下套,然后我就什么都说出来了。观众啊评委啊一听,这小孩太不容易了,都哭得披头散发的,其他选手比我帅比我高比我有才艺,但我有观众缘啊,你们再强,也架不住我惨啊,最后冠军就给我了。
“我没见过妈妈,三岁时她就跟我爸离婚了,听说是嫁去了南方。我一点也不恨我妈,换成是我,我也不跟我爸过。可是男人不渣,女人不爱,关键我爸还帅,所以我爸结了又离,离了又结。有次,我爸领着我跟三个不认识的小孩吃了一顿饭,我们的妈不同,都是同一个混蛋的爸,离婚后都被甩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了。我一度怀疑,我爸被创造出来,就是派到人间来播种的。
“我那几个弟弟妹妹命都比我好,起码姥姥姥爷都在,有的还是高级工程师什么的,活得可滋润了,是不是从小被宠爱的孩子心里都特世界和平?我看他们跟我爸相处得都特和谐,不恨他,也指望他。我怎么就不行呢?我特别讨厌他,可又忍不住要讨好他。是不是我跟奶奶过得太苦了,过得苦的人,情绪都这么分裂?
“其实这话说得也不客观,苦?我有什么过得苦的,不就是妈不见,爸不理吗?我也不缺吃,不缺喝。我奶奶这辈子过得才叫一个波澜壮阔。三十多就守寡了,本来都找好一个老伴安度晚年了,我爸把我扔过来,那老头就不乐意了。奶奶一生气,不乐意就不乐意,我就跟我大孙子过了,奶奶就是倔。我爸一年就给两千块钱,老太太那点退休金根本不够养我,后来她想了个什么招呢,她上学校时,那时候哈尔滨还算是满洲国的呢,中国小孩要上学,都得学日语,所以我奶奶日语特别溜,我奶奶就办日语补习班,教得不说有多好,架不住学费便宜,有个仨瓜俩枣的收入,也够我们俩紧紧巴巴地活了。可这钱赚得也辛苦,讲课得站着,教一天日语回来,她腰疼得躺都躺不下,只能坐在一把单薄的园盘三脚小椅子上。小时候我嘴巴就特甜,说奶奶,将来我赚钱给你买好椅子,坐得特舒服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