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三十章 香见欢(第2/4页)
齐鲁候在外头,早已战战兢兢,进来便一股脑儿道得清楚:“所谓凉药,是专供女子排除异己讨夫君欢心所用的。与咱们中原的暖情药不同,那凉药必得是夫君与旁的女子同寝前所用,若不知不觉服下,总觉酸软倦怠,四肢乏力,不能畅意。过了三五个时辰,药性过去,男子便能精神如常,而下药的女子则以此固宠。”
皇帝的面上一层层泛起红浪,是心头的血,挟着一股子暗红直冲上来,掩也掩不住。这样难堪的后宫纷争,却是被心爱的儿子无意中一手揭开,揭开荣华金粉下的龌龊与不堪。如何不叫他赧然,平添恼意。
皇帝额头的青筋根根跳动,一下,又一下,极是强劲:“是谁做下的?”
如懿静静道:“豫妃。永琪说,那厨子已然招了。”
皇帝十分着意:“有毒无毒?”
“无毒。”齐鲁急急忙忙道,“皇上前些日子龙体不快,便是这凉药的缘故。掺在米饭里,无色无味,尽够了。”他慌忙跪下,“微臣无用,不能早些察觉,以致皇上多用药石,都是微臣无能。”
皇帝眉心突突地跳着,咬着牙道:“此事不是你能知道的。若非永琪纯孝,只怕也不能知。”
如懿愀然不乐:“也是臣妾无用,料理六宫不周,才使恪贵人等人平白受了委屈!”
齐鲁似是要撇清前些时日施药无用的干系,又追上一句:“皇上龙体本来无恙,只是被人刻意用药,才精神委顿,不能安心处理朝政。若停了此药,微臣再以温补药物徐徐增进,便可大安了。”
皇帝遣了齐鲁下去,面红耳赤:“贱妇蠢钝,如此争宠,真是不堪。”
如懿婉然含泪:“是药三分毒。豫妃纵然只为争宠,但手段下作,不惜以皇上龙体为轻,实在不堪。”
皇帝紧握双掌,冷哼一声:“豫妃?”
如懿徐徐劝道:“今日是豫妃的封妃之日,皇上的口谕早已传遍六宫,可不要因为一时的怒气伤了龙体。且此事传出,也实在有损皇上圣誉!”
皇帝肃然片刻,只听他呼吸声越来越沉:“朕的旨意已下,断难回转!但博尔济吉特氏狂妄轻浮,心机险恶,怎配为妃侍奉朕左右?李玉,传朕的旨意,封妃照旧,但朕,再不愿见这贱婢。告诉敬事房,将她绿头牌摘下,再不许侍寝,将她禁足于自己殿阁内,无旨不得出来!她便只是这个紫禁城的豫妃,而非朕的豫妃!”
豫妃的骤然失宠,固然引起揣测纷纭。但,谁肯去追究真相,也无从得知真相。流言永远比真相更花样迭出,荒唐下作,从这个人的舌头流到那个人的舌头,永远得着不确定的乐趣,添油加醋,热辣香艳。此中秘闻,厨子已然招供,豫妃也早无从抵赖。只是豫妃禁足宫内,再不见天日。
这样的一时之秀,出身望族的宠妃,也可轻描淡写挥手拂去,皇后做得久了,真正有一番甘苦在心头,亦懂得如何借力打力,不费吹灰之劲。
真正担忧的,后宫也唯有一个接连有孕的嬿婉。然,为皇帝诞育子嗣的嫔妃不少,也算不得心头大患。有亲生子,有后位在手,如懿并不慌张,只要自己活着,都不算太难。
而让她心弦弹动的,反而是天山的寒部节节败退之后,兆惠所要带回来处置的一个女子。
寒氏香见。
而皇帝,听闻之后亦不过一哂:“区区女子而已,也值得这般郑重!荒谬!”
许多年后,如懿回想起初见香见的那一日,是三月刚过的时候,天气是隐隐躁动的春意荡漾。按着节令的二十四番花信,如懿掰着指头守过惊蛰,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海兰傍在她身边,笑语盈盈数着春光花事,再便是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
那也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所谓的庆功宴,和每一次宫廷欢宴并无差别。歌依旧那么情绵绵,舞依旧那么意缠缠。每一个日子都是金色的尘埃,飞舞在阳光下,将灰暗染成耀目的金绚,空洞而忙乱。日复一日,便也习惯了这种一成不变,就像抚摸着长长的红色高墙,一路摸索,稍有停顿之后,还是这样无止境的红色的压抑。
直到,直到,香见入宫。
紫禁城所有的寡淡与重复,都因为她,戛然而止。
那一日的歌舞欢饮,依旧媚俗不堪。连舞姬的每一个动作,都似木偶一般一丝不苟地僵硬而死板。上至太后,下至王公福晋,笑容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合乎标准。连年轻的嫔妃们,亦沾染了宫墙殿阙沉闷的气息,显得中规中矩,也死气沉沉。
是意气风发的兆惠,打破了殿中欢饮的滞闷。自然,他是有这个资格的。作为平定寒部的功臣,他举杯贺道:“皇上,平定边疆之乱,乃出自皇上天纵之谋,微臣不过是奉旨而行,亦步亦趋。寒歧夜郎自大,终究不堪一击,微臣亦不敢居功。只是此次回京,微臣自寒部得到一件至宝,特意献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