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阙惊变 【今是】(第2/4页)
我向姑姑请旨册封和赐婚,姑姑一概应允。看着我亲手在诏书上加盖印玺,姑姑慨然微笑。
我明白她微笑之下的感叹——从前,我曾憎恨她操控我的命运,然而今日,我亦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旁人的命运扭转。或许这便是权势的宿命,导引着我们走上相同的路。我俯身告退,姑姑淡淡问了一句,“阿妩,你可会愧疚?”
我垂眸沉吟片刻,反问姑姑,“当年赐婚给我,您愧疚吗?”
姑姑笑了笑,“我愧疚至今。”
我抬眸直视她,淡淡道,“阿妩并无愧疚。”
圣旨颁下,豫章王感念玉秀舍身救主,护驾有功,特收为义妹,赐名萧玉岫,册封显义夫人,赐嫁宁远将军宋怀恩。晋封宋怀恩为右卫将军,肃毅伯,封土七十里。
诸事顺遂,忙碌不休,转眼就到了我生辰的前一日。
哥哥来接我去慈安寺,见他独自一人前来,我问起父亲,哥哥却没有回答。
原本由哥哥出面游说,好容易让父亲答允了与我们一同去慈安寺迎回母亲,到此时却不见他身影。我恼他言而无信,却碍于萧綦在侧,不便发作。
鸾车启驾,不觉已至山下。我木然端坐,随车驾微微摇晃,越想越觉可恼可笑,不觉笑出了声,亦笑出了眼泪。
“停下!”我喝止车驾,掀帘而出,直奔哥哥马前,“将马给我!”
哥哥一惊,跃下马来拦住我,“怎么了?”
“放手!”我推开他,冷冷道,“我找父亲问个明白。”
“你这是做什么?”哥哥抓住我,秀扬眉峰微蹙,语声低抑。
我挣不开他,抬眸直直望去,陡然觉得哥哥的面容如此陌生遥远——即便惊愕之下,他依然维持着无暇可击的风仪,任何时候都在微笑,似乎永远不会真情流露。“我也想问你,哥哥,我们这是要做什么?”我望住他,自嘲地笑。
哥哥脸色变了,环顾左右,抬手欲制止我。
我重重拂开他的手,冷冷道,“你们想将这太平光景粉饰多久?父母反目生恨,而我们却在欢天喜地筹备生辰,等着明晚宴开王府,歌舞连宵,人人强颜欢笑;眼睁睁看着母亲遁入空门…… ”我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哥哥猛然拽上马背。
“住口,你随我来。”哥哥从未如此凶狠对我说话,从未如此气急,一路策马疾驰,丢下一众惶恐的侍从,带我驰入林间小径。
一路奔驰了许久,直到林下涧流挡住去路,四下幽寂无人。
哥哥翻身下马,缓步走到涧边,一言不发,背影萧索。
方才似有烈火在心中灼烧,此刻却只剩一片冷冷灰烬。我走到哥哥身边,沉默凝视脚下流水,那清澈波光间隐约照出两个衣袂翩跹的身影。
“阿妩……”哥哥淡淡开口,“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将一切说破。”
我苦笑,“宁可一切烂在心中,也要粉饰出王侯之家的太平贵气?”
他不回头,不应声,越发令我觉得悲哀,悲哀得喘不过气,“哥哥,我们何时变成了这样?难道从前一切都是泡影,我们自幼所见的举案齐眉,舐犊情深都是假的?”
哥哥不回答我,肩头却在微微颤抖。
“我不相信父亲是那样的人……”我颓然咬唇,满心纷乱无从说起。
“你以为父亲应该是怎样的人,母亲又该是怎样的人?”哥哥蓦然开口,语声幽冷,“如你所言,他们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我怔怔看他,他只是凝望流水,神色空茫,“阿妩,扪心自问,你我对父母又所知多少?”
哥哥的话似一盆凉水将我浇透,身为子女,我们对父母所知又有多少?在母亲告诉我之前,我竟从未想过她们有着怎样的悲喜,在我眼里,父亲仿佛生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谁年少时不曾有过荒唐事,多年之后,岂知后人如何看待你我。” 哥哥怅然而笑,“即便父母都做错过,那也都过去了。”
“过去了么?”我苦笑,若是真的过去了,这数十年的怨念又是为何。
哥哥回头望住我,“你真的相信他们彼此怨恨?”
我迟疑良久,叹道,“母亲以为那是怨恨……但我不信父亲是那样偏狭的小人,若说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恨……”我说不下去,连自己都不愿听,更不能信!
哥哥望住我,眼底有淡淡哀伤,“母亲一直不懂得父亲的抱负,她放不下自己的愧悔,只得将一切归咎于恨。”
我霍然抬眸望向哥哥,“这是谁的话?”
“是父亲。”哥哥静静看着我,似有一层雾气浮在眼底。原来母亲的爱怨喜悲,父亲全都看在眼里,一切洞明。而唯一将父亲的苦楚看在眼里,懂得体谅他的人,不是母亲也不是我,却是平素玩世不恭的哥哥。
“这数十年,谁又知道父亲的苦楚?”哥哥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神情苦涩,“你可记得那年,我和父亲一起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