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2/3页)
阿切尔的目光转向舞台,在那熟悉的以巨大玫瑰和擦笔布状三色堇装饰的布景中,同一位高大的金发受害者正臣服于同一位矮小而黝黑的骗子。
他的视线从舞台上游离到马蹄铁形状舞台的末端,在那里,梅坐在两位年长的女士之间,就像那晚她坐在洛弗尔·明戈特夫人和她刚到不久的“外国”表姐之间一样。那天晚上,她一身白裙,阿切尔并没有留意她的穿着,只认得她结婚礼服上的蓝白色绸缎和老式蕾丝。
老纽约的习俗是让新娘在婚后一两年穿着这身昂贵的服装。阿切尔知道母亲将她自己的结婚礼服包在衬纸中,希望简妮有朝一日能穿上,但可怜的简妮已经到了更“适宜”穿珠光灰色府绸和不用伴娘的年纪了。
阿切尔忽然发现,自从他们从欧洲回来后梅就很少穿她的绸缎婚礼礼服。他惊讶地看着她穿着这套衣服,不禁将她与两年前他满心欢喜地期盼的那个少女相比。
正如她女神般的体格预示的一样,梅的轮廓丰腴了一些,但她运动员般笔挺的举止和少女般纯洁的表情并没有改变:阿切尔只在最近从她身上留意到一丝倦怠,除此以外她还是订婚之夜摆弄铃兰花束的那个女孩的模样。这让他更怜悯她了,这种无邪就像孩子信任的牵手一样让人动容。然后他记起了她隐藏在这种漠然平静之下的热情慷慨。他想起了当他催促她在博福特家舞会上宣布婚事时她理解的目光,他听见了教堂花园中她说话的声音:“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对别人的辜负之上。”他忽然被一种无法控制的欲望攫住,想告诉她真相,并恳求她宽容大量,去追求他曾拒绝的自由。
纽兰德·阿切尔是一个沉稳自制的年轻人,在小圈子中循规蹈矩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天性。他十分厌恶做任何哗众取宠的事情和任何范德卢顿先生不赞成且被俱乐部谴责为不得体的事情。但他忽然忘记了俱乐部,忘记了范德卢顿先生,忘记了一直将他包裹在温暖庇护之中的所有习惯。他走在歌剧院后部的半圆形通道上,打开了范德卢顿夫人包厢的门,仿佛这是一扇通向未知的大门。
“他爱我!”玛格丽特高声唱响凯歌,包厢中的观众抬头,惊讶地看见阿切尔走进来。他已经打破了圈子中的一条规矩,那就是禁止在独唱时走进包厢。
他从范德卢顿先生和西勒顿·杰克森之间穿过,弯着腰对妻子说话。
“我头疼得厉害,不要跟任何人说,回家吧,好吗?”他低声说。
梅理解地看了他一眼,他看见她对他母亲耳语几句,后者同情地点头,然后她悄声向范德卢顿夫人致歉,在玛格丽特落入浮士德怀中时从座位上起身。阿切尔帮她穿上夜礼服斗篷时留意到年长的女士们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他们开车后,梅胆怯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上:“你不舒服我真难过。恐怕是他们在事务所又让你操劳过度了。”
“不——不是那样的,你介意我开窗吗?”他迷惑地回答,放下了他一侧的窗框。他凝视着窗外的街道,感到妻子在身旁静静地审视他,他紧紧盯着房子从眼前掠过。在家门前,她下车时踩到了裙摆,扑倒在他身上。
“你受伤了吗?”他问,一手将她扶稳。
“没有,但我可怜的裙子——看我把它撕破了!”她高声说,弯腰揽起沾满泥渍的裙摆,跟着他走上台阶进入门厅。仆人们并没有料到他们提早回家,楼梯平台上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煤气灯。
阿切尔走上楼梯,将灯扭亮,又点燃了书房壁炉架两侧托架上的灯。窗帘被拉上了,房间温暖亲切的景象给了他重重一击,就像执行秘密任务时撞见熟人一样。
他注意到妻子脸色苍白,便问她是否要喝点白兰地。
“噢,不用,”她脱下斗篷时脸红了一下,大声说。他打开桌子上的银盒拿出一支香烟时她又说:“但你不是应该马上上床吗?”
阿切尔扔下香烟,走到火炉旁他常站的地方。
“不。我的头没那么疼了,”他顿了顿,“有一件事我很想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马上告诉你。”
她早已坐进扶手椅中,抬头听他说话:“什么事,亲爱的?”她温柔地回答,让他好奇她听到这句开场白为何毫不惊讶。
他站在离她椅子几英尺的地方,开口说道:“梅——”他看着她,他们之间短短的距离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的声音奇异地回荡在温馨宁静的家中,他又说了一遍:“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关于我自己的……”
她默不作声地坐着,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有眨。她依然非常苍白,但脸上的表情有一种特别的平静,好像来自某种神秘的内心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