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3页)

“事实上,生活对我们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易事,”温赛特曾经说,“我贫困潦倒,没有什么办法补救了。我只能生产一种物品,这里却没有市场,我有生之年也不会有。但你自由而且富有。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你只有一种办法实现,那就是进入政坛。”

阿切尔仰头大笑。人们在这里能窥见温赛特这样的人和其他人——阿切尔之类的人——无法逾越的差别。上流社会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美国,“绅士是不能参政的”。但因为他不能向温赛特坦白,于是闪烁其词地回答:“看看美国政界那些老实人的政治生涯吧!他们不想要我们。”

“‘他们’是谁?你们为什么不团结起来,成为‘他们’?”

阿切尔的大笑变成了一种俯就的微笑。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没有意义:每个人都知道,那屈指可数的几位赌上清白身家踏足纽约市、纽约州政界的绅士大多命途坎坷。那种事情尚有可能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政客和移民的命运掌握在国家手里,正派人只能依靠体育或文化为生。

“文化!如果我们有文化的话,是的!但这里只有几块小田小地,已经满目疮痍,因为缺乏——唔,锄耕和交替施肥:你们祖先带来的欧洲传统就仅剩这些了。但你们属于那可怜兮兮的少数:你们没有中心,没有竞争,没有观众。你们就像一座废弃房子墙上的画:《一个绅士的画像》。你们永远不会成大器,没有一个人可以,除非你卷起袖子踩进泥里。要么就是移民……老天!如果我能移民的话……”

阿切尔在内心耸了耸肩,将话题重新引至书本上。在这方面温赛特虽然不算可靠,却总是十分有趣。移民!好像一名绅士能抛弃自己祖国似的!这样做就跟卷起袖子踩进泥巴里一样不可行。一名绅士只能留在家中,选择弃权。但温赛特这样的人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充满了文学俱乐部和异国餐厅的纽约乍一看像一个万花筒,可到头来却只是一个小盒子,内里的花样比组成第五大道的点滴更单调乏味。

第二天早上,阿切尔在市中寻找更多的黄玫瑰却无功而返。他因而迟到了事务所,却发现这样做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差别,一下子对自己精致却无用的生命感到愤怒。他此刻为什么不能在圣·奥古斯丁的沙滩上与梅·韦兰在一起?他假装忙于工作,却没有骗到任何人。莱特布莱尔先生领导的这种老派的律师事务所主要参与大型地产和“保守”投资的管理,当中总有两三个相对富裕的年轻人,对工作没有抱负,每天坐在办公桌前几个小时完成琐碎的任务,或者只是看看报纸。虽然他们必须有一份差使才算体面,但赤裸裸的挣钱依然被视为有失身份,作为职业,法律被认为比经商更适合绅士。但这些年轻人无一有望在工作中有所作为,也没有这种志向。在他们许多人身上,敷衍了事的绿色霉菌已经显著蔓延。

想到这种霉菌可能也蔓延到自己身上,阿切尔不禁惶然。当然,他也有其他爱好和兴趣。他假期时到欧洲旅行,结识梅口中的“聪明人”,并正如他急切地向奥兰斯卡夫人描述的那样,努力“紧跟潮流”。可一旦结了婚,他真正体验过的这个狭缝中的生活会变成怎样?他已经见过许多和他一样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他们虽然没有他这般热忱,却无一例外地逐渐陷入他们前辈那平静、奢侈、一成不变的生活中。

他在事务所让信使给奥兰斯卡夫人送去一张便条,询问能否下午拜访,并恳求她将答复寄至俱乐部。但他在俱乐部里没有收到任何回复,第二天也没有收到任何信件。这意外的沉寂让他感到羞辱,即使第二天早上在花店橱窗里看见一丛娇艳的黄玫瑰,他也只是径直走过。直至第三天早上他才收到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寄来的一行字。让他意外的是,信是从斯凯特克里夫寄来的,范德卢顿夫妇将公爵送上他的蒸汽船后便马上回到那里。

“我逃跑了,”写信人开篇很突兀(没有平常的铺叙),“在剧院遇见你的第二天,这些善良的朋友收留了我。我想安静一下,好好考虑事情。你告诉我他们很善良,你是对的。我在这里感到很安全。我希望你也和我们在一起。”她在信末循例署以“你真诚的”,并没有提及归程的日期。

便笺的语气很让年轻人惊讶。奥兰斯卡夫人要逃离什么,她又为什么需要感到安全?他最先想到的是某个来自国外的恶毒恐吓,然后又想起自己并不熟悉她写信的风格,也许她有用词生动夸张的倾向。女人总喜欢夸张,而且她对英语应用得并不自如,说话经常像法语翻译而来的一样。开篇一句就是如此,这表明她可能只想躲过一连串沉闷的约会。这很有可能,因为他觉得她任性无常,很容易对当下的享乐感到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