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歌且谣(第8/10页)
他怔怔望着我,碧眸一片清冷,适才的暖意早已飞逝无影。
“原来你也这么看?”他轻笑,声音低哑自喉间费力而出,。
我心中已然懊恼,却依旧咬咬唇,道:“世人皆如此看,为何我却要独独例外?”
“是啊,为何你独独例外?”他仰天大笑数声,飞振袍袂飘然落地。
树下徜徉的正是他赠我的马儿,此刻见到旧主人,忙跑过来靠着他的衣袂磨蹭。
他用手指挑起我挂在马背上的背囊,望着里面盛满的吃食和竹简,冷笑道:“你是千里良驹,也曾征战沙场震敌肝胆过,却在此被人视成驮畜,罢了!跟我回去吧!”
他扯下背囊,骑上马背将行时,我忍不住唤住他:“慕容虔!”
他头也不回,傲然道:“云女君还有何见教?”
“你……”我手指用力抠着树皮,半日方道,“你不见见舜华?”
“我见她作甚!”他冷冷一笑,纵马而去,再无顾念。
我站立树枝上,眼睁睁望着他与远处等待的侍卫一道,就此折转往北。月色清冷如斯,照着飞扬烟尘也如银屑寒雪四溅,那凉意仿佛能乘风侵体,冻得人心弦瑟瑟。
舜华从湖边赶来时,北去道上烟尘已绝。她诧异道:“阿虔为何如此来去匆匆?”
我从树上下来,无法言答,只默默弯腰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吃食。
“刚才那是慕容虔?”沈峥问舜华,“他是来寻你的吗?”
“并不是,我的事情此前早已和师兄陈情清楚。”舜华道,“阿虔先前写信给我,只说这次南下是为与人承诺。”
沈峥疑惑:“承诺?”
“说什么‘后会之期’的承诺。”舜华叹道,“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听着这话,手指发颤,饼饵再次散落满地。
抬起头,眼前月光铺泻、大道直陈,只是再难望那人肆意言笑的面庞——
人生第一次,体味了何为追悔莫及。
(三)
太熙元年腊月深冬,我终于被召回邺都。
父亲“怒火”已消,母亲也允我随处走动。若在以往,我最常去的必是哥哥和他的死党们混迹的东宫学舍。只是如今不比昔日,东宫已处理部分政务,进出臣子络绎不绝,且陵容、绋之都已是待嫁之身,再无人陪我明目张胆去学舍旁听。我因此只整日待在流枫岭的采衣楼,听来往客人说着朝野秘闻,间或有人提及北朝人和事,我便格外关注。那个对我而言依然陌生的地方,还有那个我并不熟悉的人,不知何时起,竟能如此让我牵挂在心。
慕容虔这个名字,从太熙二年元月起,已渐渐能在云阁客人口中提及。
诸人言辞相传的他,竟成了北朝冉冉而起的将星,年少多谋,英武骁勇。此名声的初绽锋芒始自去岁深秋北朝的凉州之乱,他奉旨征讨叛逆,不过数月,竟数平叛。尔后再征柔然,寒冬腊月挥师北上,披坚执锐,驱敌百里。渐渐地,他已能与其兄并称于人前,世人皆道:慕容华以文治国,慕容虔以武安邦。
英雄如此,又岂能摆脱红颜眷顾。听说北朝乌桓世族苻氏有女倾国倾城,与慕容虔一见钟情,两家已论嫁娶;又听说北朝广平王也瞧中了慕容虔的英气勃发,意欲将清河郡主许配之。流言纷纷扰扰,此人的风流韵事尽成了南北百姓的谈资。
他名声越盛,我却越是心烦。自入夏起,我便再不去采衣楼,蛰伏闺中静心编撰我的《西域图志》。
父母和哥哥自然惊诧于我不同寻常的行迹,他们只以为我终于开窍,就此改头换面安分守己。母亲更以为是敏之绋之还有陵容的婚事刺激到了我,让我也知道收心敛性,从此做个贤淑仕女。为此她开始奔波于宫廷高门间各种宴席聚会,专心致志帮我物色起良婿。
唯独我心中明镜一般,清楚自己这般充耳不闻外事,是只恐被北朝任何的风吹草动再牵连心神——如果他娶那苻氏女,如果他和那清河郡主结了姻缘,那到时我呢?必然就成了他心中那个永远鼠目寸光不辨美玉的傻瓜兼鱼目。
真是可怜又可悲。我笔下不辍,心中却已为自己呜呼哀哉数千遍。
太熙二年秋,我的《西域图志》初成时,舜华满面喜色过来寻我,告诉我道:“沈峥说,沈大人同意去北朝求亲了。”
“太好了!”我欣喜,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可是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要回洛都待嫁了?”
“是啊。”舜华褪了羞色,拉着我也是难舍难分。
“没事没事,”我安慰她,“到时我陪沈峥去洛都迎你。”
舜华眼睛一亮,欢喜道:“当真?”
“当真。”我握着她的手,认真承诺。
洛都——想到那人如今的风流无限,想到如果再见时的尴尬与嘲讽,我心中顿觉百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