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寒夜思进退(第6/9页)
见她坐在榻侧不动,沈伊催促道:“你不是要去云中吗?还不启程?”
夭绍犹豫:“那你……”
沈伊笑笑,安慰她:“放心,我再睡半日就无碍了。”他握着夭绍的手,又道,“过些日子我会去云中看你。那里战火弥漫,切不可再任性行事,听阿彦的话。”
“嗯。”
“去吧。”沈伊阖目,将她的手松开。
夭绍又望了他片刻,等他呼吸平稳似睡去了,才轻步走出房门。沐奇等在门外,见她出来,递上斗笠。
夭绍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忽然驻足停下。
“三叔,”她垂首片刻,再抬起头时,神情冷静,眼睛里却透着几许茫然,“我坚持留在阿彦身边,不顾众人阻止北上,让阿公和婆婆担心,让许多人挂心,这样……是不是真的太过任性了?”
沐奇怔了怔,笑道:“我只知道,郡主心中其实不曾想过给任何人添一丝麻烦,所以一直在努力保护着自己,也保护着自己关心的人。”他注视着夭绍,语气认真道,“郡主已经长大了,而且比许多人想象的要更加勇敢聪慧。若不是如此,太后和太傅为何敢放手让郡主一人留在北方?”
夭绍望着沐奇,目光渐渐明亮,一夜未眠的疲色在脸上褪去,唇边的笑意终于有了几分往日的轻松。
两人出了门庭,只见刺史府外的高墙下停着辆绛紫軿车,车侧环拥着七八名背负弯弓的侍卫,以狼跋为首,皆着玄色斗篷,高坐良驹。
“郡主。”离歌上前接过两人的包裹。
四顾寻觅,唯独不见那人身影,夭绍蹙眉,套在貂皮下的手指猛地冰凉。
沐奇看了她一眼,含笑问离歌:“尚公子呢?”
“少主在夜间已只身上路,嘱咐我等留下,护送郡主至云中。”离歌道,“这一路上风烈沙狂,骑马多有不便,郡主上车吧,我来驾辇。”
“不必。”夭绍淡言回拒,吩咐沐奇道,“去牵我们的坐骑来。”
沐奇应了声,疾步离去。
离歌心有担忧,皱眉道:“郡主,路上……”
夭绍微笑着打断他:“云中事急,诸位皆是鲜卑儿郎,必然归心似箭,夭绍不敢以一人之怠拖累各位。”她横眸扫了眼离歌,霜雾下,那素来明净温柔的目光间已分明存了丝异样的倔强和冰凉。
离歌诧舌,忽然恍悟过来是谁惹了她,自是噤声不再语。
沐奇牵来坐骑,夭绍利落翻上马背,回头看向身后一直沉默未言的黑衣老者:“狼跋族老,劳烦你先行带路。”
狼跋颔首,目光中微有欣慰,策马当先驰入晨雾中。
(四)
行过涿郡,雾气慢慢散去,日渐晴朗。北上一路多峻山险关,道途难行,待绕过长城至代郡辖界,夕日已残。关外之地,连云衰草,连天晚照,满目空旷无垠。急行了一日,人马疲顿,诸人在道旁寻了僻静处,停马略做歇息。
沐奇拴好马匹,转身询问狼跋:“族老,天色已晚,前方可有驿站?”
狼跋道:“没有驿站,倒是十里外有座坞堡。堡主是苻景略大人的侄公子,借宿一夜大概无妨。”
“如此。”沐奇略放了心,这才托起水囊饮了几口解渴。
沿道而上是处高坡,夭绍牵着马站于坡顶,彤彤霞色披上那袭紫衣,光芒嫣然。只是日暮下那身影太过纤瘦,隐约中透出一丝不堪风吹的孤弱。
狼跋于坡下望着,忍不住赞叹:“策骑一日未歇,郡主竟不曾抱怨一声,真不似那些寻常的汉家娇女。”
离歌本安静坐在一旁,闻言回头,几声苦笑。沐奇也是眉头轻皱,心下默默思量了一会,掠身上了山坡,走到夭绍身侧:“郡主要不要喝些水?”
夭绍摇头,目光定定望着远方。
沐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见远处沙尘滚滚、黄土漫天。先前他在山坡底下还不觉风大,此刻上了坡,方领会到苍茫荒野间的寒风是如何地猛烈粗犷。
长风将沙土拂至面前,沐奇遮袖挡脸,这一瞬间,依稀听闻身旁夭绍发出一声惊叹。
感觉风势稍减,沐奇放下衣袖,睁眼的刹那,骤有无数纷沓的马蹄自烟尘下奔涌入目。沐奇震惊,唯见数里外草原辽阔,几千骏骑恣意横驰在天地间,势如滔河卷浪,景象之壮观,令人瞠目结舌。
耳畔狂烈的风声多半源于此处。沐奇了悟,想起狼跋方才的话,举眸眺望,果然见西北方有堡垒隐于青云之下,不由笑了笑,对夭绍道:“不远处是苻公子的牧场,这些想必都是他的马。”
夭绍微微动容:“苻子徵?”——苻子绯口中常提及的那位久居边塞的兄长,也是天下最负盛名的马商,她不想知道也难。
沐奇点头:“正是。”
奔跑于马群最前方的是匹颜如赤火的骏马,长啸似龙,神采烈烈,端姿马中之王。夭绍暗暗称奇,目光一路追随着赤马,忽然见有黑影流线般划过草原,迅若惊鸿,自一匹急速前冲的马上点足掠起,落于那匹赤焰烈马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