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回 阻险窜荒山 落日穷途 仙乡何处 兴亡说古国 尺刃寸弩 殷鉴空悲(第13/14页)

刚一到台上,还未进屋,小王忽率两妃回身向云凤跪倒。立时鼓乐暴发,乐声也格外奇特,比外面所闻迥不相同。有的如同鸟鸣,有的如同兽吼,万啸杂呈,汇为繁响,又加声音洪亮,衬着空洞回音,益发震耳,云凤二次扶起小王、二妃。再回顾四外台的两面,猛现出两列乐队,约有百十名之多。乐器式样甚多,俱为平生未见,大都竹木金石所制,大小繁简不一,有的五六人共奏一器。各处小峰短岭,断崖曲坂上的房舍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上千小人,随着乐声,欢呼拜舞。一个个都是头戴六角方中,身穿长衣拖及足后,浑身上下雪也似白。高高下下,疏疏落落,恭恭敬敬站在那些峰麓山头,危崖绝噔之间,举动却是整齐不乱。端的别有一番景象,令人欢喜不胜。小王夫妇三人起身以后,便分拉着云凤的衣角扯了一下,由驼女留云凤在外,朝当中宫室内缓缓倒退进去。台下左右两排乐队,跟着又奏了起来。

云凤因见乐器多半象形,式样奇特,一问驼女闵湘娃,才知就里。原来驼女幼喜音乐,宫外所闻,乃驼女到后,按照古今乐器和当地的国乐,加以仿制修改而成。石台的两面,方是小人真正的国乐。虽非大人上邦之地,也经小人历代先王仰观日月星辰之形,俯察山川草木之状,耳听风雨雷霆、千禽百兽鸣啸之声,博收万籁,证声体形而成。一乐之微,往往不惮百试,务求与原声相合,其中奥妙,一时也说它不完。驼女初来时,也听它不懂,只觉千声庞杂,细大不谐,好似一味穷吹乱吼,怪声怪气,一些也难以入耳。恰巧幼喜音乐,颇有根底,想将大人国的正始之音传给这一班蕞尔细民。三年后通了言语,几次力劝,可是老王别的都言听计从,惟独谈到改动他的国乐,却是一味摇头。知他固执守旧,多说无用。仗着与小王交谊甚厚,恰巧不久老王死去,小王因见驼女将外面的东西传到此地全有了利益,果然一说便试办了几件。等到乐器制成,排练熟了,小王先听,不住夸好。日子一久,便显出不甚爱听的神气。可是他对于旧乐,每遇祭祀大猎宴会,以及婚丧之事,奏将起来却是百听不厌。驼女心中大忿,几次诘问,小王只管微笑不答,却教慢慢留神细听,日久自知此间国乐的妙处。并说传闻他们万多年前的祖先,也和世间大人一般。在几千年当中,不特文治武功,礼乐教化,号称极盛;便是起居服食之微,也是举世无两。同样和中朝一般,拥有广土众民,天时地利,真可称得起泱泱大国之风。只为后世子孙不争气,风俗日衰,人情日薄,那自取灭亡之道,少说点也有几千百条,以致国家亡了。人种因耽宴适,万种剥削,到了末世,休说像中古时代那种身长九尺多的大人没有,便是七尺之躯也为希见。后来逐渐退化到今日地步,再不能与别的大国一较长短。同时人种也受了许多残杀压迫,实在没法再混下去,只得遁入深山。经过了些朝代,出了一位英主,苦口婆心,生聚教养,方才全国悔悟,发奋图强。虽然千百年来无多进展,仍是局处山中一隅之地,可是到底还算回到原始那一时代,穴居野外,个个身轻力健,能以群力追飞逐走;不似初来时,个个和婴儿一般,受了禽灾兽害,只知向天哭泣。人种也一天比一天生育得多。据本族祖先传的图谶,若干年以后,只要众心如一,仍能恢复以前冠裳文物之盛呢。这些话,即使小王本人也将信将疑。可是这里的乐器,确是从上古传来。又因这里的人聪明,又有好音乐的天性,尽管国破家亡,人微族寡,依然代有改进。只要静心领略,自能悟撤它的微妙。

小王的这一席话说了没几天,便值他们这里祭天告庙的庆典乞复节。该节起源于亡国入山的那一时代。那时全国的人专务虚名,不求实际,竞尚奢华,耽乐游宴。年轻的终日叫嚣呼号,标新立异,看去仿佛激烈慷慨,其实是一味盲从,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专与自己为难,一些也着不得边际。要是叫他们更正去做,不但舍不得命,连一丝一毫的亏苦都吃不得。年老的多半暮气沉沉。经验阅历稍富的人,一则怵于少壮威势,不敢拿出来使用;一则时危机蹙,那些比较稳妥一点的办法,也只能苟安一时,并无多大用处。这两派人中,纵有几个公忠谋国,老成持重的人,当不起滔滔天下,举国如是,只手擎天,狂澜莫挽。最厉害是全国上下十有八九为口是心非,说了不算,一张嘴能在顷刻之间说出多少样话语。因为五官四肢、心思智能都不长于运用,单擅长于口舌,以哄骗一时,所以人身各部都逐渐缩小短少下去,惟独这片舌头竟变成了一个双料的。还算国亡的前夜,有几个明白点的人,带了些子遗之民逃到这里,总算没有真绝了种。可是这些废民都享惯了福的,荒山生活俱要自己谋求,如何能过得了?出山又经不起敌国的杀戮,每日只好痛哭呼天,坐吃余粮和山中天生的草果。习惯己深,仍然不知振作,既懒得操作,又没有多少现成吃的,舌头依然,人种还是照旧小了下去。直到过了好几代,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才生出一个有能为的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