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4页)
男人见滋干点了头,又道:“真聪明,真聪明。”然后,谨慎地看了看周围,说:
“到这边来一下……”
他拉着滋干的手,来到一个房间的屏风后面。然后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墨,说道:
“你站着不要动啊。”
说着他把滋干右手的袖子捋到了肩头,在上臂到手腕的地方上,边想边写下了两行和歌。
写完后等墨干的时候,他还紧握着滋干的手不松开,滋干以为他还要干什么,等到墨干透,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说:
“好了,让你妈妈看看这些字。一定要找没人的时候……明白了吗?”
滋干只点了点头。
男人又叮嘱了一遍:
“记住只让你妈妈看,请不要让别人看见。”
然后滋干像往常那样在回廊上等到赞岐向他示意,就去见母亲了,这一段的记忆不甚清晰。他进到母亲的幔帐里,被母亲抱在了怀里,叫了声:“妈妈。”便挽起袖子让她看。母亲只看了一眼好像就明白了,因屋里光线太暗,她推开帐子,让光亮照进来。然后把滋干放到地上,将他的胳膊伸到亮处,一遍又一遍地看。滋干很奇怪,母亲根本不问他是谁写的,也不问他是谁要他这么做的,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忽然滋干觉得眼前一晃落下了什么,抬头一看,母亲眼里噙满泪水,正茫然凝视着前面。就在这一瞬间,滋干觉得母亲简直是美丽非凡。因为反射进来的春日阳光正好照在母亲的脸上,总在幽暗的地方看到的面部轮廓,一下子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母亲忽然意识到孩子在看她,慌忙将脸紧紧地贴在孩子的脸上。这样一来,滋干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觉到母亲的睫毛上粘着的泪珠,冰冷地落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滋干清楚地看见母亲的模样尽管只有这一瞬间,但母亲那楚楚动人的面容,那美妙的感觉却长久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使他一生都不能忘怀。
母亲这样和滋干脸贴脸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段时间里母亲是在哭泣呢,还是在沉思,滋干都回忆不起来了。后来母亲叫侍女端来一盆水,擦去了滋干胳膊上的字。侍女要擦洗,母亲不让,而是亲自给他擦洗。母亲在擦拭的时候显出很惋惜的样子,仿佛想把每个字都刻印在脑子里似的凝视一番才擦去。然后母亲又像刚才平中那样,挽起儿子的袖子,左手拉着儿子的手,在刚才擦去字迹的地方,写下了同样长的文字。
开始滋干给母亲看胳膊上的字时,屋子里没有别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两三个侍女,于是滋干有些担心平中对他说的话。不过,她们都是母亲信赖的人,好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滋干虽然清楚地记得母亲在自己的胳膊上写字,但是不记得母亲对他说了些什么,说不定母亲是默默地写的。
母亲写完之后,赞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少爷。去把你母亲写的东西给那个人看。他肯定还等在那里呢。你赶快到刚才的地方去找他吧。”
滋干回到西配殿,那个男人果然正在外廊边等得着急呢。
“喂,有回信吗?——哎呀,真聪明……”
他飞奔过来,兴奋地说道。
滋干后来才知道,当时自己实际是为母亲和平中传了信,自己被平中利用了。但是在母亲身边伺候的侍女们和赞岐也许当时就知道此事了,还说不定赞岐同情平中,教给平中利用滋干联系母亲这个方法的就是她。因为滋干记得后来被带到那间有屏风的房间,让平中看母亲的字时,赞岐不仅在场,而且是她擦干净的,一边擦还一边说:“擦掉真可惜。”
滋干记不清在胳膊上只写了一次字,还是之后也有过两三次,总之后来他去西配殿的时候,平中总在那里徘徊,看到滋干就叫他带信。滋干把信交给母亲,母亲有时回信,有时不回,渐渐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动情了,甚至偶尔流露出厌烦的神色,以至于滋干觉得为平中带信成了一种负担。而平中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身影,不久滋干也不能去见母亲了,因为乳母不再带他去了。每当滋干说想见母亲时,乳母就说:“你母亲快生孩子了,现在需要安静休养。”当时母亲的确是怀孕了,但滋干被禁止出入,似乎另有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