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六折 瀚海迷蜃景(第4/5页)
行到宣化,仍无卫慕家的人出现,可知是相信他们葬身沙漠了。雷景行想到此节,对萧铁骊道:“这黑风虽然骇人,倒也替你去了个大麻烦。夏国人最重复仇,倘若知道你没死,必定纠缠不休,咱们当然不惧,可也磨人得很。”
萧铁骊听他说“咱们”,心中一暖。这一路行来,多得雷景行照顾,萧铁骊虽独行惯了,且答应带观音奴回辽国,却不知如何向他开口辞行,当下只说了声是。
雷景行知道萧铁骊不爱说话,转向观音奴指点此间风物,观音奴好奇心甚强,凡没见过的物事都要追问,一老一小唧唧哝哝,亲热得很。在宣化城外三十里的驿亭打尖时,趁萧铁骊去饮马,雷景行叹了口气道:“观音奴啊,我瞧铁骊要带你离开喽,可真舍不得你们。”
观音奴点头,“嗯,铁骊要带我回辽国。”
雷景行干咳一声,“那个,铁骊一直不肯学神刀门的功夫,我也就不勉强他了,可观音奴根骨上佳,不学很可惜呀。你一个小姑娘,又不和人打打杀杀,遵守神刀之戒很容易的。”
观音奴以手支颐,眼珠转来转去,“如果我学成的话,可以教给别人么?”
雷景行眼中精光一闪,笑道:“你将神刀的功夫练到第七重时,就可以收徒弟啦。”
观音奴踌躇起来,“第七重很难练么?”
雷景行含糊地道:“这要看各人的天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观音奴拖长声音道:“哦。”
两人各有算盘,相对发呆,萧铁骊回来,只觉气氛古怪,却不知这一老一小都在算计他。入城后,雷景行带着他们左穿右插,来到一条僻街,绿树荫蔽的小院,结满累累黄梨。
雷景行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索性带着萧铁骊和观音奴逾墙而过。院中似乎久无人住,熟透的梨子落到地上,沤得久了,空气里浸染着酒般香味。雷景行轻车熟路地进去,在书房中一阵乱翻,嘴里念念有词:“奇怪,老鬼把我的箱子收在哪里?”末了在暗格里找出一个藤箱,打开来,满满的都是羊皮面簿子,还有一卷旧画。
雷景行将书房中原来挂着的老子骑牛图一把扯下,换上箱子里翻出的旧画,拖一张圈椅坐定,清清嗓子,道:“观音奴可以拜师了。”
观音奴不理会萧铁骊的纳闷眼色,按雷景行的指点行礼如仪,发誓会遵守神刀之戒,行完礼站起来,笑嘻嘻指着画卷上的人问:“师父,这个就是祖师爷爷么?”画上是个白衣红裳的女子,长长的裙裾直要拖出图外,手臂却裸露着,顾盼间光辉照人。画卷已经微微发黄,她的美丽却不褪色,热带阳光一般灼人。
雷景行叹了口气,“不,她是祖师爷的小师妹,也是神刀门唯一将刀法练到第八重‘万里云罗界’的女子。假以时日,她也许能像祖师爷一样达到第九重‘磨损胸中万古刀’。当然,这只是我妄自猜测,因为祖师爷某次与人决斗时误杀了她。以祖师爷功力之深,竟也不能回转。后来,祖师爷立下神刀之戒,要我们修习这种毁天灭地的武功时,有悲悯世人的胸怀,努力克制自己的杀性。”
观音奴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追问道:“一边修习,一边克制,这功夫要怎么才练得好呢?”
雷景行悚然动容,观音奴的话逼着他直面长久以来不愿深想的疑惑,他的十指紧紧交扣,缓缓道:“确实,神刀门历代弟子,最杰出者也只能练到‘万里云罗界’,我不过练到第七重的‘洁然自许界’而已。修武与养性,似乎相悖,其实是我们没有彻悟,这绝不能成为违反神刀之戒的理由。观音奴,倘若你有一天杀了人,那你在我这里得到的,我将全部收回。”
室中忽然静了下来。萧铁骊站在窗边,风中吹来酽酽的醉梨味道。听着雷景行和观音奴说话,他有些微恍惚和悲伤,没料到观音奴与他如此疏离,这等大事也不与他商量。观音奴却于此时抬眼看他,他熟悉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后果地争取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