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居延猎 第四章 论少卑之且借秦(第3/4页)

韩锷疑惑问她道:“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他沉吟了下:“而且还是处心积虑的要杀我。他们计划得大是周详,不像是随便出的手。”

方柠却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们要杀你。”

“而是曹蓄厚要杀你。我之所以要与你同行,有一半原因就是为了这个的。”韩锷一抬眼——曹蓄厚?那又是谁?

只听方柠淡淡道:“曹蓄厚,其实该说他是东宫太子少傅曹蓄厚。”

她叹了一口气,就是在这荒野大漠,也逃不开那些人世纠缠的:“你想必也知道东宫太子与当今宰相仆射堂之间的恩怨吧?这里内情相当复杂,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的。”

韩锷淡淡一笑:“有什么说不清的,不过就是储位之争罢了。他们酒酣饭饱,还犹有不甘,都想独吞生民的血肉。”

杜方柠却只微微一笑,她今日显得格外宽容。“在你而言,他们可能只是为了储位之争,也只是为了你一向鄙薄的以生民之血供养一己私欲的权利。你可能觉得那是‘因’,可我却觉得,那储位之争,也许恰恰是个‘果’呢?这世间的因果纠缠,各有所见,可谁又能真正的说清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就说东宫太子,当然他有权谋之算,可你怎知他不是仅仅因为自保而必需争夺那个你眼里有如鸡肋的储位呢?仆射堂中人何尝又不是如此?而裹挟入这场争端的,好多好多人,比如洛阳王。比如三省六部,比如曹蓄厚,比如我,所求又真的相同吗?好多人一生一世的梦想,好多人一家一计的生计,都纠缠进去了。当位者就是不争,他手下的人只怕也是不容的吧?当年秦王世民杀太子建成,千载之后,犹有是非之论。可那个决定真的是他下的吗?随他的袍泽多矣,如果他不下手,他手下的房谋杜断、尉迟恭与秦琼之属,就容得下他吗?从长孙无忌到徐世绩,他们逼也要逼着他挥起那把刀子的。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已贴在你身上,你就是想逃逸又怎么能逃逸得了呢?秦王得势,可以重用魏征,可如果建成得势呢?只怕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恭等都死之有日,断无瞧类矣。你说那储位之争是所有祸乱之因,难道不曾想过其实它可能只是个种种生存求诉的果呢?”

她的语意里有一种宽厚的味道,象在细细地跟韩锷说着这人世间的道理。只听她倦倦地道:“就像这一次,你听说大漠王是因为曹蓄厚想要杀你,只怕以为是东宫太子一党想要杀你。其实这里面纠葛之深,你未识深水,只怕还是料不到的。曹蓄厚就是太子妃的亲生父亲,他们在朝中根脉极深。东宫太子当年势弱,全抵抗不住仆射堂的势力,对他依赖很深,也才成就他如今的势大。东宫一派,近年来,多有建树。于朝中军中,官民两道,都势力渐固,可这些,都是需要用钱呀。”

“那大漠王之所以能商通东西,独自坐大,在朝中,就是有曹蓄厚的支持接应。东宫一年得之于朝廷的钱能有多少?倒是全靠曹蓄厚在这方面的营运将之贴补的了。当然,他也肥得满门富贵。可东宫太子也不是全不明理之人,羌戎之势渐大,已成腹心之患。如不能及早除之,只怕社稷倾颓有日,所以他全力提点边庭。这次,王横海将军之复出,与你龙华会上夺魁后、为仆射堂所忌不得赴职洛阳却能出使塞外,都是太子他一手谋就的,这是两步他试图力挽西北颓势的棋,当然也是与仆射堂经过种种争斗和种种暗地里的交换才获得的。可东宫之中,自有人不愿看到这样的景况。曹蓄厚一向引大漠王以自重,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边境平靖,那他独自垄断的这东西贸易也不免就危怠了。在朝廷,做一件事是很难的。内遭阻厄,外陷猜忌,曹蓄厚一派在太子党中又一向势盛。所以,东宫太子想摆脱对他与大漠王的依赖,重靖边庭,也是好难。好在,有你一剑之利,如能出使西陲,外联居延、乌孙、昭武九姓,内呼横海将军,只怕平定羌戎之事可图。这就是曹蓄厚一定要杀你的原因——他之满门富贵,是依赖着东宫目前对他的依赖的,他不能让东宫太子摆脱对他的依赖。你说,这人世上,到底什么是果,什么又是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