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骓待(下) 第八章 江上沙鸥掠水分(第2/4页)

今日之局,他本已安排得千妥万妥,甚惑怀疑俞总管非要他们两人齐齐出手到底有无必要?

桥头的紫宸一星脸上划过一丝异色,那近于——爱。他一拧身,弓已在手中,拉步。端肘,左手如持泰山,右手如抱满月——这将是他的爱慕一箭。在那一刻,他已爱绝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所以这一箭张于他血脉一滞、却马上将万壑奔流之际。天上的阳光明晃晃的,让他有一种异样的满足之感,他要射杀那一个女子了。但那个女子却将由此为他终生记取,这是他二十多年生命里头一次留意瞩目的一个女子,他必须杀了她。

这时,岸上却忽有一支歌响起。在此洛河清早,一阳初起之际。满桥行人,各有庸扰,一世豪强,各逞争斗,却忽有一支歌儿响起。

这是一个橙红色的城市,连城中的尘土甚或都带着一股香气。而洛阳城的早上尤其是一个橙红色的清早,因为昨夜笙歌尽处犹未散尽的烛烟,因为早起时洛河之上蒙蒙浮起的人间水气,因为天津桥上聚堵拥塞的、人们睡了一夜、重新养足聚集起的种种欲望,因为……暖阳初曛……

可那首歌穿破这所有的橙色迷红而来,在一地轻尘中,高亮亮地响起: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那歌声响起时,人人都回目细看,要看岸上那踏歌而来之人。楼上的方柠却没有回头:还看什么呢,那人的影子,一毛一发,已根根脚脚地早印在她的心底了。

她的心头只响起一声轻叹:你终于、还是来了!

唱歌的人却来自南岸上。他骑着一头小小青驴,那驴身太矮,越发显得驴背上他的身材高挑。但他并不是直坐着,而是有些歪歪斜斜。一身衣衫软旧地垂着,上面渍着不少灰尘酒痕。这时他身向后仰,手里正端着一个酒壶,那酒水洒洒落落地正向他才歌罢的嘴里倒下。似乎这一歌已竟,他正要以酒润喉。

那酒味甚薄——此地多有技击好手,五官之觉原比常人来得敏锐——只觉他身上的酒意极浓,但那酒味却似乎好薄。韩锷似乎不如此沉醉之下,他也不知是否该走近这行人如织的天津桥畔董家酒楼。

方柠的眼中一湿,相识三年,一向她只见那个人的洒然脱略,却还从未见他如此的纵酒落拓,而且还气意寥落一至于如此地步。

当此之际,她虽曾那么千次万次地盼他的到来,可他真到来时,却心里也忽生不安起来。

就是她不说,她能忍得住心头的那丝惭愧之念吗?

——太乙近天都,他就是一向学业于终南山侧的太乙峰的。乐游原上,清欢如梦。梦醒后,那梦中的那个清刚男子,却是骑驴纵酒,将己相助。

旁人俱都侧目,紫宸一星却一向寡思少虑,他只被打断了一下,就重一提气,开气吐声:“夺”!

弦一松,一箭就已向楼头那蒙纱女子方柠射去。

天津桥上惊鸣镝,洛河岸边纵酒来!

就在紫宸一星开声一喝之际,驴上韩锷却忽一仰身,一股酒意也掩不住的清卓就在他的颀长身姿里爆了出来,只听他叫了一声:

“长庚!”

他一仰卧之际,背肌已触动背上长剑哑簧。那长剑“长庚”已铿然一声,从他肩后弹了出来,这浑身肌肉随意而动之术本以为技击一道自控肌体的极境。接着他以肩使臂,以臂使肘,以肘运腕。以腕蓄势,那一柄长剑竟被他一掷飞了出来,洛阳桥上行人至此才一惊。这是紫宸一星与韩锷俱都蓄势已久的对触一击,那长剑在空中截住了乌黑的大羽箭头,那一箭之风势竟也为之拦下。

紫宸一星的眼里忽有一种烧灼的神情。他喝了一声“好”!第二箭第三箭以至第七箭几乎于一瞬间俱已倾力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