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另一种生活(第2/8页)
自从四五年前小五在植物园里卸下我的小拇指关节,又马上给接回去的那一次之后,她这是第一次找上我、央求我,虽说我还是想摸摸她那一对奶帮子什么的,可毕竟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是个体面人物了,答应要帮她一个小忙,便不该存什么坏心思了。眼前明明是要帮她找孙小六,只看她这模样,我却又有了别样的想法。
可以称之为一种皮下给通上电流的那感觉,我的小肚子到胸膛之间豁地发起烧来,立时想起刚读过的《诗经》里有那么两句:“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仿佛被小五那神情漾了一下,连带地漾出来下面这一连串的感觉:也许她本来就不急着找她弟弟的—反正打从孙小六出娘胎以来,每过几年就会忽然间没来由地消失一阵,过个一年半载人又忽然间没由来地回来了。这事原本吓得他一家人全都六神无主了,孙妈妈还闹过一回自杀,孙老虎报过两回派出所,结果孙小六就有办法儿傻不愣登地回家叫门,一打照面谁也不认识这孩子了。他居然在外头还长大了。第一次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孙小六两岁,等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孙小六突然就回来了。第二次则是我和他被植物园驻警抓去按指模、录前科之后不久—当时我还真以为他给关进去了—那年孙小六不过七八岁,我则大约是刚念上高中的光景。我还记得,就因为小五不让我摸,我也只能拿欺负孙小六这种小把戏来泄愤。结果孙小六又没头没脑失踪了大半年,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忽然跟我说:“张哥我以后说让你找不着就让你找不着,绝不盖你。”“盖”是那些年里小鬼头流行的词儿,意思就是欺骗、唬弄、吹嘘。孙小六确实没盖我。日后我—其实不只我,咱们全村的大孩子,甚至我相信这世上自凡是见过像他这么孬蛋的人—只要是动起手脚准备欺负他,他就有办法在一眨眼之间脚底抹油,溜它个不知去向。
有了第二次,孙家显然准备了还有第三次,却总不成把孙小六用链子锁上、笼子关上,于是这看管保护之责便落在了小五的肩上。孙老虎警告小五:万一孙小六又没了,他就把她的屁股打成两半儿。小五把话同我说了,我说人的屁股原先就分成两半儿,不信你摸摸我的。小五说你嘴贱。
我嘴是贱,可情思却是炽烈、真实又纯洁的。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我还没亲过女孩子的嘴,也还没抱过女孩子的腰;现在我成天想着这个。不管街头巷尾哪个女孩子多看我一眼,我就想他妈这是“有女怀春”,我总不好意思不给她“吉士诱之”一下子—一般说来,这只在空谈瞎想白做梦的程度。可眼前的小五那神情大是不同—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像是替孙小六或者她那眼见要捱揍的屁股担心;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是等着我上前搂住她,说:“我带你一起走了算了。你爸找不着我们,谁也找不着我们。我们就去过另一种生活。”
我想“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不过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我是大学生了,大学生在我们那个年代偏就有那么一点自我高贵感,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舍不得说;只要不说,就显得这自我比旁的什么都高贵了起来。所以我便直愣愣盯着小五,屁话没说,鼻血却差一点儿流出来。彭师母倒似乎瞄了个仔细,一面递了另一把韭菜给小五,一面道:“说什么找小六?我看你们俩魂不守舍、魄不附体的,有什么大不好说的体己话儿,还不趁着旁人不在便说了罢!待歇儿人一多,嘴一杂,可不就要懊悔了?”
“是他说—”小五斜棱棱瞅我一记,嘴唇儿一噘,嘟囔道,“是他说找着彭师父就找到小六了。”说时脸一红,扭身朝外走,边走边跟自己的脚尖说,“彭师父不在我就回去了。师母再见。”